黃土城南,一座山丘上。


    宋廉帶著一隊巡邏士兵,無精打采地走著,雖說山中鳥語花香,他的心情卻是無比鬱悶。


    他已經被派到城外大營多日,也不知何時才能調迴城內。


    黃土城的駐軍,有南北大營之分,而不管南北,都分城內和城外大營。


    所謂城內大營,也就是城門內側的軍營。名為大營,實則是南北城門內側的兩座營房,各自容納數百人而已,並沒有多大規模。


    城外大營則更為寒酸,隻是散落各處的幾間木屋。


    南門外的木屋相對集中一些,因為要順帶管理馬匹,所以人員相對更多更集中,屋外還設有馬場,每日有專人清理。


    而北城門外的木屋,則直接建在城外西北側的山林裏。


    隻有被排擠的將領,才會被發配到這裏,負責巡視外圍城防,順便兼任驛站的工作,可謂是又危險又辛苦。


    劉騰飛迴城後,立即接手城防,將原本控製城門的人全部發配到了城外大營。宋廉自知胳膊擰不過大腿,於是隻能帶著手下心腹出城,左丘被派去養馬,他自己則被安排到了城北驛站。


    雖說和劉騰飛一直都不對付,但二人看在城主麵子上,也一直都相安無事。


    隻是此次城主受傷,大有一病不起之勢,如果劉騰飛接手黃土城,那宋廉的日子可就更難過了。


    好在城內的眼線傳來消息,劉騰飛已經被城主委派離開,近期之內應該是劉仲達主事。


    所以這幾日,宋廉都在等待調令,希望早日結束發配的日子。


    雖說作為長官,他可以呆在營地,不用凡事都親力親為。但城外條件艱苦,又總在戰場前沿,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崗位,但凡有點本事,或者有點後台的人,都不會呆在這裏。


    一連等了幾天,卻沒有收到消息。


    宋廉心中鬱悶,於是跟隨士兵一起巡邏,權當是散心。好在山上空氣清新,綠樹掩映,走不消多時,心情就好了許多。


    巡邏隊在山坡,邊走邊觀察,突然他看見對麵烏山頂上似乎有動靜,於是駐足仔細查看。


    就見山頂上出現一些人影。雖說距離遙遠,人影小得如同芝麻,但在那光禿禿的岩頂上,仍舊顯得十分惹眼。


    不等他看清,就聽身後傳來左丘的聲音。


    “宋將軍!”左丘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山路上,“可以迴去了。”


    宋廉聞言大喜,急忙調轉方向,跟隨左丘快步朝前走。


    二人迴到營房,說是營房,其實就是建在山坡上的幾間茅草屋,屋外架著鐵鍋,正煮著一鍋黃米飯。


    營地裏站著一隊人,是前來接任的軍官。


    宋廉走過去一看,認出對方是劉騰飛手下將領,心中竊喜。也不與對方打招唿,而是點齊自己的人馬,大搖大擺離開。


    一路歸心似箭,不多時來到城門前,就見原本認識的軍士都在城外操練,看守城門和在城頭站崗的人,全都換了新麵孔,清一色的灰布衣,背著弩弓,腰間佩戴短刀,雖說都沒有穿鎧甲,但軍容嚴整,訓練有素。


    平日裏百姓進出城門,經常被盤問欺壓,少不得會遭遇訛詐。但眼前的看守,卻十分和善。有客商的貨車來到城門前,交過入城費後,又按例拿出一些銀兩交給看守,意即賄賂對方,跳過搜查環節。


    看守卻義正言辭拒絕,隨後招唿另外幾人,將貨車上的物品卸下,一一仔細檢查。例行公事完畢後,又主動將貨物裝迴車上,並在客商詫異的眼神中將對方送進城內。


    不等宋廉驚訝,就見一隊約百餘灰衣人出現,從城內整齊走出,徑直前往城外農田。


    宋廉轉頭看了一眼,遠處農田裏,農民們正在忙著收割黃米。


    黃米是本地的主要作物,生長周期短,耐旱耐貧瘠,從涇陽郡到黃土城,數百裏良田,種植的都是黃米。


    眼下是秋收時節,正是農忙的時候。加之城主有令,需要盡快收割,所以城內外的佃農和長工們,這幾日正起早貪黑地搶收。


    灰衣人走進田間,和農民簡單交流過後,就紛紛抽出短刀,開始幫助收割。


    方選站在城頭上,滿意地看著這一切,眼前的秋收,將是虎賁軍受人愛戴的開始。


    “根據先生的安排,城內多餘人手都派出去了。”張龍稟報道。


    方選點點頭,同時看見了城外的宋廉等人,於是招招手,示意他們趕緊進城。


    宋廉領著手下眾人,急忙登上城樓,來到方選麵前,帶著哭腔下拜道:“總算是見到先生了。”


    “宋將軍辛苦了。”方選急忙將之扶起,隨後問道,“如今有一事,需要宋將軍相助。”


    “先生盡管吩咐。”宋廉又要下跪,“末將必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方選急忙又將其扶起,重申了在他麵前不需要下跪的原則,隨後一招手,李思惕立即走過來,遞上一個名冊。


    “煩請宋將軍即刻拿人!”方選吩咐道,同時大略說明了緣由。


    “遵命!”宋廉接過名冊,翻開查看,就見裏麵寫滿名字,看來人數不少。


    於是領著左丘走下城樓,又到軍營點了三十步卒,連帶自己的心腹將領,一行五十多人,浩浩蕩蕩往城南奔去。


    “專業的事,還得專業的人去辦呐。”方選感歎一聲。


    原本今天的工作安排,是幫助劉仲達整頓刑獄,卻不料又接了個替城主刮地皮的活。想到黃土城的司法腐敗積弊已久,也不是一兩天能清理的,倒不如利用它,把眼前的事情先解決掉。


    按照過往的套路,城主向城內豪紳征收錢糧,他們則將之往下攤派,最終隻能落到農民、佃戶和小商販頭上。


    真正有錢的人,不用出一分錢,加重的隻有底層人的負擔。


    城主也不愧是老狐狸,見細作案牽連甚廣,立即就意識到這是機會。方選同樣是聰明人,收到暗示後,立刻就開始了行動。


    在和劉仲達闡明計劃後,二人就進行了明確分工。


    劉仲達唱白臉,在府中坐等魚兒上鉤。


    而方選則唱紅臉,大張旗鼓出麵捉拿相關人員,查封店鋪。他調迴宋廉等人,也是刻意為之,因為宋廉在軍中混得慘淡,顯然在城內沒有背景,也就不可能和豪紳們有勾結,更利於抓捕行動。


    果然,不到一會功夫,就有人被陸續帶迴。雖說這些人都在喊冤,卻是無人理睬,徑直被押送進了營牢。


    早在上午,劉仲達就清理積案,將原先的犯人判的判,放的放,已經將營牢清理出來,原本的獄卒也都被打發迴了大營,改為由趙虎帶領的一隊虎賁軍接管。


    此刻牢房可謂煥然一新,正好用來關押新來的犯人。


    王朝和馬漢抬來一個訓練用的箭垛,橫放在地上。


    方選一屁股坐上去,發現箭靶上毫無傷痕,倒是垛身上有不少被射中的痕跡,心裏直感歎:“就這個訓練水平,難怪打不過氐人。”


    李思惕則站在一旁,拿著名冊挨個確認人犯。


    眼見已經抓得差不多,方選領著幾人走進營牢。


    人犯按照級別關押,越靠近刑訊房,關押的犯人級別越高。


    而這所謂的級別高,並非與嫌疑輕重相關,而是和他家的主子相關。這是方選特意安排的,為的就是盡快搞錢。


    一路進入,也不管兩邊牢房的囚犯,任憑他們大喊冤枉,方選置之不理,徑直來到刑訊房內。


    四下觀望,發現周圍牢房的人正用驚恐的目光看向這邊,心裏十分滿意。


    由於牢房之間都是用木質柵欄相隔,所以能見度很高。犯人們可以清晰地看見,方選正將大量刑訊工具取出,一一擺放在桌案上。


    隨後一聲令下,原本已經審完的孫姓夥計又被拖了過來,用一條繩索綁住,直接倒吊在房梁上。


    孫姓夥計使勁掙紮著,想要唿喊,奈何嘴巴裏塞著麻布,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響。


    “我生平最恨三種人。”方選心裏嘀咕,“走狗,漢奸,二鬼子,你一個人全占,不拿你開刀都說不過去。”


    隨即一招手,身後的王馬二人立即走過來,拿起各種刑具衝著他開始招唿。同時扯開他口中的麻布,慘嚎聲立即響徹整個牢房。


    周圍的人直愣愣地看著,目光從驚疑漸漸變成恐懼。


    “各位不用急。”方選走到牢房前,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我是很公平的,每個人都有。”


    說著指了指孫姓夥計道,“等他一斷氣,各位就可以輪流上來體驗了。”


    “大人!冤枉啊!”一眾人犯瞬間跪倒,紛紛磕頭求饒,“求大人放過我們!”


    “冤枉?”方選冷笑道,“進了這營牢的,無論作奸犯科,抑或賣國求榮,無一不說自己冤枉的,莫非我都要放了?”


    “大人,我等都是良民啊。”一個掌櫃模樣的人磕頭道,“大人明察。”


    “大人莫同他們廢話。”王朝走過來,晃了晃手裏的短棍,將棍尖沾染的鮮血甩在牆上,“用完刑自然就招了。”


    眾人見了,更為恐懼,一時間磕頭聲和哭訴聲充斥整個牢房。


    “哎,如此無禮。”方選抬手攔住王朝,“瞧,血都濺牆上了。”


    說著走到牢房前,對著人犯們說道,“不過,也不是不能饒了各位。”


    “大人盡管吩咐。”眾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又是一陣磕頭。


    方選朝李思惕使個眼色,後者立即拿過一遝寫好的供詞,遞到眾人麵前。


    “各位隻需簽字畫押,我可保各位不吃苦頭,關個幾日自然放了。”方選說著,指了指身後的孫姓夥計,“若是不簽,嗬嗬……”


    眾人猶豫起來,畢竟這罪狀也不是能隨便認的。


    方選卻不著急,慢條斯理道:“各位慢慢考慮。”


    說著轉身就要離開,見馬漢突然走過來稟報:“斷氣了。”


    “哼,裏通外國,死不足惜。”方選冷哼一聲,“扔到城外去喂野狼。”


    馬漢聞言,抬手招來兩個獄卒,將孫姓夥計的屍體抬了出去。隨後走到一間牢房前,打開牢門,拖出一個犯人。


    “大人饒命!”犯人不住掙紮,卻被馬漢一腳踹翻,如同拖死狗一般拖進了刑訊間,三兩下綁好倒吊起來。


    看著眼前琳琅滿目的刑具,犯人幾乎已經嚇破了膽,忙不迭道,“我簽,我簽!大人饒命。”


    “放下來。”方選擺擺手,同給李思惕使個眼色,後者找到對應的證供,很快給犯人完成簽字畫押。


    “既然簽了,就不用為難他了。”方選指了指外麵的方向,“暫且關到輕罪牢房,結案後立即釋放。”


    說著又煞有介事地對李思惕道,“這幾日也不要怠慢了他,該有的飯菜酒食不可少了。”


    “是。”李思惕點頭,拿出一個記事本,一本正經地記下,隨後招唿兩個獄卒將人犯帶走。


    “既然他沒挨著打,那下一個吧。”方選喝道,“我生平最愛看細作挨打,給我狠狠地打!”


    “是!”王朝和馬漢齊聲迴應,隨後又走向牢房,拖出一個犯人。


    “大人饒命!”犯人跪倒在地。


    “簽字畫押,自然饒你。”方選一抬手,一張證供立即出現在此人麵前。


    犯人拿過,卻沒有立即畫押,而是仔細觀瞧起來,看完後將之丟在地上,怒道:“盡是汙蔑之詞,我豈能簽字。若是汙蔑我還則罷了,讓我汙蔑主家,豈非豬狗不如。”


    “你就不怕我大刑伺候嗎?”方選怒道。


    “你便是打死我,也絕不認那子虛烏有之罪。”犯人站起道,“爾可欺我,不可欺天!”


    “喲,還給我上上價值觀了。”方選心裏嘀咕,感覺對方應該是真的被冤枉的。


    城內各商號的夥計掌櫃,平日裏和來往商旅打交道,或多或少都會透露給對方一些信息,其中不乏被外族細作探聽去的,眾人自己心知肚明,所以即便是抓了他們,也都沒有否認的勇氣。


    但眼前此人的反應,顯然是底氣十足,想必確實身正不怕影子斜。真給他上刑,反倒讓方選有些過意不去。


    但是看眼前的情形,氣氛都烘托到這了,如果放過了對方,前麵的一番努力可就白費了。


    想到這裏,方選陷入了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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