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選睜開眼,眼神無助地看向房頂,心中絕望地怒吼:“能不能讓我睡個安穩覺啊?怎麽每次都有人吵我睡覺!”


    帶著一肚子的起床氣,方選走到門邊,才開門就見周顯和趙虎幾人站在樓梯口,似乎在阻擋著一個什麽人。


    透過人縫,隱約能看清,前方是一個紅衣女子,正衝著樓上大聲叫喊:“丁威,出來!”


    “先生還在歇息,姑娘請勿喧嘩!”趙虎站在台階上,寬厚的身體將她擋了個嚴實。


    “找我的?”方選走過去,衝眾人道,“住手。”


    眾人聞言讓開一條路,方選立即看清了來人的長相。


    就見她身段婀娜,風姿綽約,容貌秀麗,目似秋水,眼中卻滿含怒意,瞪著方選說道:“好你個丁威,昨夜才收了禮,今日一早卻又差人捉拿我父親,這是哪般道理?”


    “收禮?”方選的腦子還沒完全清醒,隨口就問了一句,“收什麽禮了?”


    “還想抵賴!”紅衣女怒喝,“昨夜我父親親手將家傳夜明珠交到你手裏……”


    “哦,那個啊。”方選反應過來,“沒錯啊,是我收了。”


    “你!”紅衣女目光宛如噴火,“既然收了,為何出爾反爾?”


    “何人在此喧嘩!”劉勇一聲怒喝,打斷二人的交談,“打擾少公子休息,該當何罪!”


    此時客棧內所有人都已被吵醒,紛紛圍攏過來。、


    劉仲達走到眾人麵前,正要嗬斥,卻在看見紅衣女子時,目光為之一滯,愣了片刻才問:“你是何人?”


    “小女馬想容。”紅衣女當即下拜,“還望少公子為家父做主。”


    “有何冤屈,速速道來。”劉仲達說著,走上前伸手將之扶起。


    馬想容當即說明來意。


    原來她就是長隆號馬掌櫃之女,昨夜馬掌櫃送禮過後,本以為事情會有所緩和,卻不料今日一早,營牢就來人直接將馬掌櫃鎖走了。


    此時馬想容以為,定是方選收了禮卻不辦事,打算坐地起價,於是急匆匆上門問罪來了。


    “馬姑娘息怒。”劉仲達急忙解釋,“此案由本公子負責,昨日至今,我並未下令拿人,想必其中定有誤會。”


    說著他看向方選,“可是如此?”


    “我覺都不夠睡,哪有閑工夫去抓馬掌櫃。”方選也點頭,同時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在昨夜的已經成真,於是忙說,“快去營牢看看!”


    眾人急忙下樓,正要出門,見營牢管事領著兩個隨從出現,來到麵前下跪行禮,同時呈上一遝寫滿字跡的紙張:“啟稟少公子,我等徹夜審訊,那細作已然招供,正是馬進指使,供詞在此,請少公子查閱。”


    “胡說八道!”馬想容急道,“家父正人君子,怎可能行此不義之舉!”


    方選偷眼瞟向那幾張證詞,上麵能清晰看到濺落的血跡,顯然是嚴刑逼供所致。


    “馬姑娘稍安勿躁。”劉仲達接過供詞,隻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個大概。


    很明顯,營牢的人知道馬家有些資財,於是逼迫人犯指認馬進,好借題發揮,訛上一大筆。


    想到這裏,劉仲達心中頓時大怒,卻並沒有發作,而是冷冷道:“人犯現在何處?”


    “都在營牢呢。”管事迴。


    “帶我去,我要親自審問。”劉仲達下令。


    管事見狀,麵色微變,急忙解釋:“都已審過了……”


    “前麵帶路!”劉勇一聲厲喝,打斷了他的話音。


    管事無奈,隻好前麵領路。


    眾人浩浩蕩蕩來到營牢。遠遠見劉仲達陰沉著臉,看守察言觀色,不敢觸其黴頭,早早就打開牢門,迎接眾人進入。


    由於案件事關重大,所以對人犯的看押更為嚴密。


    在管事引領下,來到營牢最深處,也是就當初關押賀蘭單於的牢房。


    就見刑訊間內,馬進已經被上刑,一個獄卒手持皮鞭,正在賣力抽打。馬進身上的衣服,已經破成碎布,皮膚上更是鮮血淋漓。


    “父親。”馬想容急忙衝過去,伸手阻止獄卒。


    “哪裏來的賤婢,敢在此撒野!”獄卒大怒,正要動手,卻看見了劉仲達,急忙停下動作,行禮道,“少公子。”


    劉仲達陰沉著臉,擺手示意其退下,走過去親自將馬進鬆綁,隨後問道:“馬掌櫃,我且問你,此事確實與你無關?”


    “我可指天發誓,我馬進從未通敵……”馬進有氣無力道。


    “來人,送醫。”劉仲達一抬手,兩名親兵走過來,架起馬進朝外走。


    馬想容則走到劉仲達麵前,恭敬行禮道:“適才小女太過無禮,冒犯了各位,還望公子多多海涵。”


    “馬小姐言重了。”劉仲達拱手,“此事皆是獄吏自作主張,冤枉了令尊大人,馬小姐切勿怪罪我兄弟。”


    “不敢!”馬想容又深施一禮,“容我先送家父就醫,改日再登門請罪。”


    見對方點頭應允,她立即轉頭快步離去。


    方選在一旁看著,感覺氣氛有些微妙,尤其是馬想容離開時,劉仲達目送的眼神,幾乎是秋水泛濫了。


    而且以他對劉仲達的了解,正常情況下,是不會親自上手給犯人鬆綁的,今天的行為確反常。


    “你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方選心裏默念,“該說不說,這姑娘確實挺好看的。”


    同時他又想到,昨夜周鈺的那般表現,想必也是衝著這馬姑娘去的。否則以他首富公子的地位,怎會屈尊和一個小商戶攀交情。


    正思忖間,劉仲達已經走到刑訊間另一頭。


    牆角捆著兩個犯人,正是昨天抓捕的孫氏掌櫃和夥計。二人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癱軟在地上無法動彈。


    劉仲達走到二人麵前,踢了一腳後說道:“可知我是何人?”


    二人緩緩睜眼,孫德利先行開口:“少公子,是少公子……”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將此事說清楚。”劉仲達冷冷道,“個中緣由,我自會調查,如發現爾等有所欺瞞,我定將你二人滅門!”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孫德利有氣無力地開始辯解。


    原來這夥計是他的侄子。


    在兄長死後,侄子染上賭博惡習,很快敗光家產,於是前來黃土城投靠叔父。出於家族情誼,孫德利出麵請求馬進,收留他在長隆號當了學徒。


    奈何這小子不爭氣,依舊嗜賭成性,不知何時竟然結交了氐人,收受財物在城中為對方充當眼線。如今事情敗露,孫德利自知教徒無方,又連累了東家,心中已是無比歉疚。


    講述間,鼻涕眼淚橫流,竟開始了嚎啕大哭。


    劉仲達聽完,又踹了夥計一腳:“可是如此?”


    夥計急忙點頭:“此事皆因我好賭貪財而起,與他人無關。”


    不等劉仲達說話,一旁的管事大怒,上去狠狠踹了一腳,嗬斥道:“大膽,供詞早已簽字畫押,怎容你抵賴……”


    卻被劉仲達一個眼神製止,隻好停下動作,囁嚅道:“細作端的狡猾,還望公子明察。”


    劉仲達卻不言語,隻是陰著臉,轉頭朝外走。眾人見狀,也都不敢說話,跟隨他出了營牢。


    來到門口停步,劉仲達抬眼望天,許久後長歎一聲,對著方選說道:“果然不出哥哥所料啊。”


    說話間,連連搖頭。此刻他明白過來,為何昨夜方選收禮之後,會搖頭歎息。


    因為有這種送禮脫罪的慣例,導致司法人員碰到任何案子,即便人犯無罪,都會嚴刑拷打,小事化大,以便自己更好地收受錢財。


    過去他高居廟堂,並不了解司法係統的黑暗,今日之事,算是給他好好上了一課。


    “為今之計,賢弟該當如何?”方選笑問。


    劉仲達招來一名親衛,對方正是昨夜替眾人收拾賭資之人,此時見其召喚,急忙將身後的布包解下遞過來。


    “迴府去我書房內,再取兩千兩銀子。”劉仲達垂頭喪氣道,“償還丁先生賭資。”


    “誒。”方選搖頭,“我問的並非此事。”


    見劉仲達一臉疑惑,他立即解釋,“賭局不過是一時玩樂,我要問的,是公子對此案有何見解。”


    “還請哥哥借調些人馬給我,先行接管營牢。”劉仲達說道,“容後我會親自主持刑獄之事,還黃土城一個清明世界。”


    “虎賁軍本就是賢弟的兵馬,何來借調一說。”方選笑迴,轉身朝趙虎吩咐道,“去找張龍要些人馬,迴來盡快接管營牢。”


    後者聞言點頭,轉頭匆匆離去。


    隨後眾人迴到客棧,吩咐夥計上了些吃食,正在吃飯時,趙虎帶著一隊人馬迴來。


    方選急忙招唿他吃飯,卻聽他說已在城防大營吃過。劉仲達聞言,丟下手裏飯碗,快步出門,領著他們離開。


    現場就剩下方選和王朝、馬漢。


    “哎,不對啊,怎麽少了個人。”方選一尋思,發現周顯不在現場,仔細迴憶一番,眾人進營牢時他還在,出來時就消失了,十有八九是去探監屠家兄妹去了。


    “那屠千秋有啥好的,整天兇巴巴的。”方選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後背,想起了被馬鞭支配的恐懼,“還是範瑾妹子好,溫柔婉約,又有文化。”


    眼見臨近中午,想到昨夜著實沒能睡多大一會,於是衝著王馬二人道:“我去睡會,沒事別叫我,有事最好也別叫我。”


    見二人應允,他一溜煙迴了臥房。


    “終於到我歇一會了吧。”方選四仰八叉躺上臥榻,伸了個懶腰。


    眼下劉仲達忙著處理案件,城防有張龍帶人負責,一時半會之內,自己應該可以當個閑人了。


    “這破地方,來了以後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方選雙眼一閉,“今天說什麽也得好好睡一覺。”


    一邊想著,一邊閉上雙眼,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就聽門外有動靜。由於不願動彈,隻好支棱起耳朵先聽著。


    很快分辨出,是馬想容又迴來了,先說要找劉仲達道謝,得知對方不在後,又說要找方選致歉。


    “別來吵我睡覺就是最好的道歉了。”方選心道。


    好在王馬二人盡心盡責,連說丁主事正在歇息,他們會代為轉達,才勉強將馬想容打發走。


    客棧內再次恢複平靜,方選也漸漸睡去,卻又被推門聲吵醒。


    “是誰!”方選大怒,睜開雙眼的同時,帶著一肚子起床氣騰身而起。


    卻見一個白衣人邁步進屋,出現在麵前。


    “丁兄好身手!”周玨拱手誇讚道,“不等在下靠近,丁兄就能從睡夢中直接起身迎敵,此等功力,絕非一般人所能及啊。”


    “哎……”方選看著對方背上的寶劍,感覺一肚子的起床氣瞬間沒了,於是笑道,“在下也是感知到兄台到來,急忙起身迎接,生怕失了禮數。”


    說著也連連拱手。


    之後二人又是一番相互吹捧。門外的王馬二人,正為沒能攔住周玨而惱怒,見他們相談甚歡,於是也都各自退下。


    “不知周兄此番到此,所為何事?”方選問道。


    “今日前來,是與丁兄告別的。”周玨踱步到窗前,看著遠方。


    “周兄這是要去哪裏?”方選忙問。心裏想到卻是,這小子真是不著家啊,剛迴來幾天就要走。


    “浪、跡、天、涯……”周玨伸手,朝著窗外輕輕擺動。


    一陣清風吹來,他的白衣和長發開始飄動,加上他的動作和語氣,顯得更為俠骨柔腸。


    “哎呀,真羨慕富二代啊,有那麽多閑錢出去旅遊。”方選一邊想著,嘴上卻客氣道,“周兄不必如此匆忙,不如吃了送行宴再走也不遲。”


    “丁兄不必客氣。”周玨一擺手,堅定道,“我意已決,即刻就走。”


    “那容我送送兄台。”方選朝著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


    “稍等。”周玨卻拱手道,“丁兄可還記得上次酒席上提及之事?”


    “那是自然。”方選迴禮道,“兄台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那就拜托了!”周玨一個深躬,隨後直起身體,翻身躍出窗戶。


    方選頓時傻眼,心說這富二代都這麽不走尋常路嗎?急忙走到窗前,就見周玨已經落在馬背上,雙腿一夾馬腹,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


    “用得著跑這麽快嗎?”方選嘀咕著,但隨即他就明白了原因。


    因為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快步登上樓梯,同時喝道:“周玨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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