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寨。城內燈火通明,照得山坡如同白晝。


    押運士兵和城內守衛交接,清點人數後,隊伍被驅趕進一個草棚。有人過來,打開眾人的枷鎖,解放了脖子和手臂,卻依舊留著腳鐐。


    草棚外是兩個煤堆,不遠處的山坡上,有多處洞口,不時有礦工拉著一車車煤礦從中走出。而他們的每一個人,都無不戴著腳鐐。


    方選心中一涼。下礦幹活都得戴著這玩意兒,看來想逃跑是沒什麽希望了。


    這時兩名衛兵走進草棚,抬進來一桶水和一鍋麥粥,其中一人伸手一指草棚一角道:“那裏有碗,自己吃吧。”


    眾人轉頭看去,果然有一堆髒兮兮的破碗。於是都拖著腳鐐走過去,各自拿了一個,然後迴到鐵鍋前,七手八腳地都舀了一碗。


    “都快點吃,吃完給老子下去幹活!”另一個守衛厲聲道。


    由於路途上過於疲憊,眾人都無心說話,隻是默默地拿著自己的粥碗,用手抓著往嘴裏送。


    要換在以前,對於這樣的食物,方選隻會評價一句“狗都不吃”,但在此刻,他捧著飯碗大口吃著,他需要補充體力,才能為接下來的生存做準備。


    同時他繼續觀察周圍,想要更多了解此處的地形。卻看見身側的吳自啟已經吃完了,正貪婪地舔著碗底。


    “給你。”方選把自己的碗遞過去,裏麵還有小半碗麥粥。


    吳自啟停下手中動作,驚訝地看著方選,在得到再次示意後,接過碗大口吃起來。


    而旁邊的周顯也見到了這一幕,把自己沒吃完的麥粥也遞了過來:“我舀得多,吃不完了。”


    吳自啟也不客氣,接過碗來大快朵頤,仿佛餓鬼投胎一般。可吃著吃著,他的動作漸漸慢下來,最終抱著三個飯碗開始哭泣。


    “沒事的。”方選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以前吃飯的時候,我娘總喜歡剩半碗,說她吃不完,讓給我吃。”吳自啟啜泣著。


    “我們會逃出去的。”方選壓低聲音,語氣堅定地說,“到時候你還是可以迴家的。”


    “我沒有家了。”吳自啟的哭聲更大了,“我娘死了,我沒有家人了,再也沒有家了。”


    方選為之動容。一路上可以看出,對方雖是瘦弱,性格卻很堅毅,被氐人俘虜後,被虐待毆打,被逼長途跋涉,被多次倒賣,被送到礦山。他都沒有落下一滴淚水,如今觸景生情,終於嚎啕大哭,開始釋放內心積鬱的感情。


    “說什麽呢!”周顯提高聲調,伸手按在他的肩頭,“以後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對,我們就是一家人。”方選點頭道,“相信我,我們會離開這裏的,到時候咱們兄弟三個一起去越國,為咱娘服喪,為她修祠堂!”


    方選知道,這個時代的人很注重孝道,所以才如此安慰。


    果然,吳自啟聽後,一個勁點頭,但淚水依舊在流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心情已經從悲傷漸漸轉為感動。


    “別他媽哭了,娘們唧唧的。”衛兵走進草棚,罵罵咧咧地說道,“都吃完了吧,吃完就幹活吧。”


    說著驅趕著眾人走出草棚,將眾人按照順序分組。由於方選、周顯和吳自啟三人緊挨著,於是被分到了一起,加上另外兩人,形成一個五人小組。


    小組被領著來到山坡前時,一個渾身黝黑的人正在礦洞前等候。衛兵與之交流後,轉頭離開。


    “各位,每人一架礦車。”渾身黝黑的人指了指洞口,那裏放著一個個木質容器。


    說是車,卻沒有輪子,整體的造型更像一個沒蓋的棺材。高和寬大約不到半米,長度一米出頭,兩頭裝有拇指粗的繩索。


    很明顯,他們接下來的工作就是用這些礦車從洞裏往外拉煤礦。


    “大家都叫我老黑。”皮膚黝黑的人朝礦車走去,“跟我走吧,我會教各位具體操作。”


    見眾人行動遲緩,他又說道,“你們屬於同一組的,產量少了,整組人都得受罰。”


    說著又仔細講解了獎懲製度和每日產量要求。


    超標完成的會有更多食物和休息時間,不達標者無法休息,如果一整天時間過去,依舊未能達標,則視產量多寡,從食物減半到禁止飲水,再到鞭笞、杖責,甚至砍頭,懲罰不一而足。


    “我要是你們,就會賣力點幹活。”老黑語重心長道,“好歹能多得些飯食,也可免得受皮肉之苦。”


    幾人聞言,隻能加快腳步,人手拖上一個礦車,跟著老黑進了礦洞。


    老黑則手持一個燈籠,走在前方領路。


    此時方選發現,老黑並沒有戴腳鐐,心中立即明白過來,這又是一個瘋牛,隻不過他言語相對客氣,不像瘋牛那般盛氣淩人罷了。


    幾人被領著進了礦洞,起初還很寬敞,且每隔一段路就有火把照明。但隨著距離推進,分開數次岔路後,礦道變得狹窄,溫度也變得更高,人走在其中,感覺十分憋悶。


    突然前方傳來嘈雜的聲音,,隨後就見幾個礦工拖著腳鐐,拉著礦車朝外艱難走去。擦身而過時,方選看見礦車內並沒有煤礦,而是躺著一個暈厥的礦工。


    “井下憋悶,難免會碰到這樣的事情。”老黑說道,“你們既是同組,日後記得互相照應,萬一有人死在洞裏,其餘人的工作量可就得增加了。”


    方選聞言,心裏直犯嘀咕,於是開口問道:“老黑兄,這洞裏可是時常有此類事件發生?”


    “確實如此,各位記得多加些小心。”老黑道。


    “這裏可有通風?”方選又問。


    “洞內十多個岔路,共計十餘裏,有風也實在難進深處啊。”老黑搖搖頭,“否則也不會死那麽多人了。”


    方選心中疑惑,既然是開礦的,對洞內進行通風是常識,但看眼前的情況,似乎這礦上沒有一個明白人,都隻是胡亂開采,拿人命換產量。


    “老黑兄,你可知壓差法與溫差法?”方選問道。


    “不知,那是?”


    方選聞言,猜出對方完全不懂開礦的技術,於是問道:“想必這礦也是才開采不久吧?”


    “不瞞賢弟。”老黑迴,“這石涅礦也就是數月前才發現的,城主知道此物值錢,於是就派人過來挖了,隻是這地下頗有兇險,工人時常碰見地火,或是突然窒息,死傷了不少人命。”


    方選知道,石涅就是煤礦,而那所謂的地火,想必就是瓦斯爆炸了,對方雖都認識,卻並不了解具體的機製和應對之術,於是搖頭道:“你們這樣挖,多少人命也不夠填的啊!”


    老黑此時也看出,這個新人似乎對開礦有所了解,於是拱手行禮道:“賢弟有何妙招,”


    “但凡深井,必然通風不暢,人下去了,難免窒息。”方選用對方能聽懂的語言解釋道,“而那地火,是因為石涅之氣積鬱過濃,但凡有一點火星子,就會被點著。”


    “賢弟有何高見?”老黑忙問。


    “隻需通風即可。”


    “那談何容易。”


    “這個好辦。”方選得意道,“隻需將同一礦區開兩個出口,一個盡量高,一個盡量低,便可使氣流自然流通。”


    他所說的方法,就是利用不同海拔間的氣壓差來形成空氣對流,在21世紀的地球,這樣的知識幾乎是常識,但同時也是采礦行業幾千年經驗的總結。


    而此時他所處的這片大陸,生產力還極不發達,城主的這些礦工,更是毫無經驗,所以在他麵前,顯得無比落後。


    “果然有用否?”


    “當然。”


    “千真萬確?”老黑卻不依不饒。


    見其不信,方選心道:“看來得給你上點強度,感受一下來自現代科學的震撼才行。”


    於是他停下腳步,示意老黑將燈籠湊近。之後隨手從腳下撿起一塊碎煤,在洞壁的石頭上開始寫寫畫畫,列出了計算壓力差的公式和數據。


    老黑越看越驚,雖說看不懂其中內容,但他可以肯定,這不是一般人能會的。麵前人若非瘋子,必定是大才,於是說道:“我迴去就稟告伍長,若是可行,老弟你可就立大功了!”


    方選聳聳肩,丟掉碎煤,繼續朝前走,才走出幾步,卻發現已經來到礦道盡頭。


    “這裏有工具,你們先挖著,裝滿一車就拉出去。我先迴去稟報,屆時少不了幾位的好處。”老黑丟下一句話,將燈籠遞到方選手裏,轉頭匆匆離去。


    借著微弱的亮光,幾人看清地上有鎬頭和鏟子,卻都沒有立即拿起,而是都看向方選。


    “看我做什麽。”方選道,“幹活吧,不幹完可沒飯吃。”


    雖說他也不願意挖礦,但形勢比人強。多年職場讓他養成敏銳的判斷能力,何時該頭鐵,何時又該服軟,自然是分得清楚。


    而現如今,就是不得不認慫的情況。


    “敢問兄台,該如何稱唿?”兩名陌生隊友突然問。


    “這是我兄弟丁威。”周顯迴道,“我叫周顯,這是吳自啟,我們是結義兄弟。你二位怎麽稱唿?”


    “我是趙大,這是我弟弟趙小。”年長的陌生隊友迴,隨後進行了自我介紹。


    原來這兄弟二人本是馬販子,上次出門販馬,卻撞見氐人,被劫了馬匹後,又將他們二人賣給了奴隸販子,之後幾經轉賣,才來到黃土城。


    來礦場之前,他們在城外作了一陣苦力,那時就聽說這礦場九死一生,但此時見了方選,又覺有了生機。


    “丁大哥乃是人中龍鳳,我兄弟願意誓死追隨。”二人作揖,異口同聲說著。


    “嗨,追隨什麽啊,我現在自身難保呢。”方選搖搖頭。


    “此言差矣。”趙大說道,“丁大哥懂得開礦,將來必得重用。我兄弟有幸與大哥結識,也算是共患難一場,將來還請大哥多多提攜。”


    方選聽了,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沒有說話。倒是周顯爽朗地迴道:“好說,以後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好了,還是盡快幹活吧。”方選把燈籠掛在一處石縫上,“先解決眼前問題再說。”


    眾人聞言,各自拿起工具開挖。


    吳自啟掄著鎬頭,湊到方選身邊問:“你說的那溫差法和壓差法,都是個什麽道理?”


    方選聞言,心中暗道,這還是個好奇寶寶呢,既然如此好學,那就趁幹活的功夫給他科普一下好了。


    於是一邊揮動鎬頭,一邊講解流體溫度和壓力間的關係。吳自啟仔細聽著,不時開口詢問,方選也不厭其煩地解釋,二人相談甚歡。


    直至次日中午,五人才完成工作任務,拖著腳鐐走出礦洞,迴到草棚後,已經是極度疲憊,於是倒頭便睡。


    由於工作量達成,他們並沒有受到驚擾。


    直至天黑,才被送飯的人叫醒。又是一人一碗麥粥和一點清水,雖說看起來難吃,但方選的身體本就屬於這裏,適應這裏的環境,所以真入口時倒也沒什麽,權當充饑罷了。


    飯後又被催著幹活。但今天卻不見了老黑,而是另有他人監督他們下井和安排工作位置。


    整日下來,一切照舊,接著又如此這般過了三日。


    直至第四天,幾人完成工作後,從礦洞出來時,見草棚前頗為熱鬧,士兵們正向一個身穿白袍的年輕人行禮。


    幾人也被士兵要求下跪。反正已經累得虛脫,於是幾人幹脆五體投地,隻當是歇息了。


    方選趴在地上,就見一雙皂靴來到麵前,一個聲音道:“你叫丁威?起來說話。”


    方選抬起頭,就見那年輕人已經來到麵前。對方長相清秀,穿著華麗,想必身份不一般。


    而在他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是滿臉堆笑的老黑,另一個則是目露兇光的瘋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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