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霸下隻能收下海花,出聲致謝。


    海中花不似陸路花種,其無香無粉,瓣厚水亮,被海潮撥撩,似充滿生命力的活物,蠕動著身軀,朵朵搖曳。


    它們確實是植物,隻是擁有某項活物特質--專門捕食小魚小蝦。


    這麽一大把……兇殘的海花,抱進懷裏,情趣……有些渺茫。


    「喜歡嗎?」她問他,希望被誇讚。


    「還好。」霸下無法昧著良心。


    思及她雙腿不便,還特意為他摘花,這心意彌足珍貴,即便對海花並無喜愛,起碼她的一片心,心勝所有。


    「最喜歡哪種顏色?」日後她可以專挑那顏色下手。


    他稍頓,望向手中海花,斑斕瑰麗,色彩繽紛,映入他碧綠眼中,仿佛薄薄地,也染上了他們的鮮豔。


    他的眸色,看起來有些複雜。


    「……都好。」末了,他淡笑迴答。


    「你是在酸諷人嗎?我八哥他--」九龍子皺起眉,出言。


    「小九。」霸下阻止他開口。


    「我哪一句在酸諷人了?我想知道他的喜好,何錯之有?」無雙不接受無端控訴。


    「沒弄清楚狀況,就是一種酸諷。」九龍子冷哼。


    「好了,你們兩個少說幾句,都是好意。」霸下為雙方調停。


    「是說……你幹嘛送花給我八哥?」九龍子斜睨她。


    「不夠明顯嗎?」她反問。


    那一大叢花,配色俗,天性食葷,就連被摘後的現在,每朵海花都還在勤勞捕食,小彩魚遊過,花瓣便猛地收攏,將小彩魚包覆、天噬……


    九龍子的確瞧不明白,她意欲何為。


    「別人來做是很明顯,送花嘛,不就那麽一迴事,但你的話……」怎麽看,都不倫不類。


    「你看不看得懂,不重要,霸下懂就好。」向九龍子多解釋半句,她都嫌懶。


    呃,說實話,我也不是那麽懂……霸下心音默默響起。


    眼下最懂的,是她念他的名時,意外好聽。


    清甜的嗓,因與小九互嗆,而略帶氣焰,有些囂張、有些嗤哼,卻在提及「霸下」時,變得輕軟,以及溫暖。


    一股寒意竄上九龍子背脊,教他不寒而栗。


    「我突然覺得……這裏的氛圍,變得好不舒服。」


    眼前這兩位,相視、相望,雖沒有多說什麽,彼此眼神卻纏膩不動,流轉著比言語更多曖昧……


    再待下去,他會發滿雞皮疙瘩!


    九龍子立刻站起,「我要先走了。」


    他雖嗜甜,但這種膩死人不償命的甜,害魚泥糕走味,他受不了,溜為上策!


    而帶著剩下的魚泥糕,九龍子決定找處好地方,無人擾、撫人吵、無人影響食欲,解決它們!


    九龍子一溜煙跑了,獨留霸下與無雙,一坐,一站,她仍是靠著氣沫才能動作。


    「你腿未愈,快坐,別站著。」


    霸下扶她坐定,她臀兒甫沾椅,馬上往腰掛飾袋裏摸索,掏出一疊不韌草紙,遞向他。


    「這是?」他未看先問。


    「情詩呀。」


    真豪邁的給法。別人是一日一封,她將一個月的份,一次給齊。


    「……謝謝。」他詞窮,隻能道謝。因為不曾被如此……直率追求過。


    「今天,你有其他事要忙嗎?」


    「應該沒有。」他想了想後,迴道。


    「那與我一同出遊、覽景,可否賞臉?」無雙噙著笑,口吻卻生硬,想來邀人同遊這種事,她很少做,不……她絕對沒做過。


    他沒有拒絕她,點頭答應了。


    她鬆了口氣,心中忐忑,終於放下。


    她擔心著,他會婉拒。


    「你想去哪兒呢?」


    「人少的地方。」她不想在眾人麵前,展現她的腿殘,人煙稀少些,她才自在。


    「孤男寡女,應避免單獨共處,尤其是無人之處……」


    這是女子自保最基本的認知。


    他不希望她誤以為對任何男人,都能提出這樣的邀約,而使她自身陷入危險中。


    「你怕?放心,我不會對你胡來的。」她拍胸脯保證。


    我不是怕……罷了,不與她爭辯。


    「跟人賽過鮫鯊嗎?」光芒照耀在她揚笑的臉蛋,明豔;飛揚的短發,拂過花瓣似的芙頰,增添幾絲高傲美。


    「嗯。」


    「我可是每年城內賽事的贏家,敢與我較量嗎?」無雙佯裝挑釁,眼角卻泄漏一抹淡笑。


    「當然。」他不在乎勝負,看見她提及賽鮫,一臉的燦爛,他自是不忍壞她好心情。


    但如今她的腿,還能賽鮫鯊?


    「輸者,要受罰的。」沒有勝負獎勵的事,她沒興致。


    「罰什麽?」


    「你若輸,就得答應我的追求,反之,你若贏,可以審慎考慮……不接受我的追求。」但她還是會持續下去,不達目的,絕不死心。


    這獎罰……他到底該輸?該贏?


    霸下突然感覺左右為難?


    滿茵穀,碧翠藻海,綿延一大片,抵達看不見的那一端。


    潮波撩,綢般細軟的長藻,翩翩嬈舞。


    狂野的海潮,同樣撥弄她的發,雖無如瀑青絲,柔長地披散,卻更見俐落俏俊。


    尤其她唇角笑弧飛揚,與飛發相似,絲絲海光,淡淡的金煌,鑲嵌江淺耀眼。


    她,像在發著亮。


    「……那便是光嗎?」


    霸下低喃,聲未發出,僅止自己聽聞。


    沒有讓你目光難離,覺得她炫目,像溫暖日芒,金燦輝煌,教你追隨著她……怦然心動的女子?


    她曾問及的話語,此時此刻,在耳畔迴響。


    她說的,便是這種感覺嗎?


    瞳仁緊縮,長睫微斂,近乎無法直視,但又忍不住追逐著的,光。


    「你為何一直看著我?」無雙迴視他,察覺他的目不轉睛。


    「……不,沒什麽。」雖說如此,他的眸仍是不離她,「……你真的能賽鮫鯊嗎?別太逞強。」


    「賽鮫鯊不需要用腿。」她手執韁繩,心高氣傲道:「你若輸給我,麵子可掛不住。」


    勝負、麵子,他倒不在意。


    再者,輸贏的獎懲,並不那麽……討厭。


    是輸,是贏,是獎,是懲,似乎界定模糊。


    「喝!」無雙揚聲,揮動鮫鯊,身下鮫鯊擺翅疾遊,如離弦飛箭,向前馳遠,她迴過頭,才見他起步跟上。


    拋下一記釁笑,驕,且嬌,絲毫沒歇下馳速。


    無雙與他不同,她對勝利勢在必得。


    她騎得太快了……後頭的霸下,看著提心吊膽。


    他目標不在超前、不在追趕,隻護於她身後,慎防突發的意外。


    騁競了一段路,無雙依然遙遙領先,就在即將得勝之前,她認定已勝券在握,心防鬆懈,握韁的手稍稍放離,偏偏此刻她又轉首,欲見他的落後。


    「你輸定了--」


    「留神。」霸下大喊,但已來不及了--


    她身上鮫鯊遭魚魯莾衝撞的魚群所驚,驀地停頓,鯊背上的無雙被這力道震彈,身勢搖晃。


    雖然她立刻驚覺,想以雙腿夾緊鯊軀,這才懊惱想起……她無用的腳!


    她被拋摔出去,腰上氣沫因方便騎賽已先行卸下,少去它的浮力,她無法在海中泅遊,這下子,非摔個頭破血流不可--


    瞬間驀地一緊,狼狽跌滾的身勢被穩穩擒住,背脊撞入厚實胸膛,牢牢依靠,不存空隙。


    受驚嚇的時間太短,無雙來不及感覺到怕,而且,她也不意外霸下及時出手。


    將她甩出去的鮫鯊,折返迴來,似乎也知道自己闖禍,遊在她身邊,以尖吻磨蹭她的手臂諂媚,乞求原諒。


    她摸摸它的尖吻,眼眸卻望向霸下。


    「你不會是……一開始便打定主意,在我身後,等著『撿』我吧?」


    霸下左臂環過她腰前,單手操韁,以平穩且緩和之速任鮫鯊閑遊。


    「你駕鯊的方式太猛烈。」猛烈這兩字太婉轉,她根本是亂來了。


    「我方才瞟見你駕鯊遊來時,狠勁一點也不輸我。」


    雖像是眼花,尚有一段距離的他,轉瞬間,能探出手將她拎住,足見他與他的鮫鯊,本是能遊,卻不遊快。


    「危險情況,總會有神跡發生。」


    「你用這種『神跡』與我比試,要超前我,根本不是難事。」她睨他。


    「我現在要贏你,同樣不是難事。」他迴以一笑。她未騎在自己的鮫鯊上,算是失格,他優優閑閑的遊,遊上兩個時辰,也是贏家。


    「你這樣--勝之不武!」老奸!


    無雙腮幫鼓起,露出嗔態,卻不自覺。


    那是她絕不可能在旁人眼前,展現的真實性情。


    對霸下,她無須板起虛假、冰冷,甚至是連她自身都嫌惡不已的臉孔。


    可笑,就連身處自家府中,亦得時時提防,誰都不能盡信,麵對他,那股忪懈、那份安心,卻來得很快、很穩固。


    他不會傷害她,不會算計她,他給她……這種信任。


    「危險,別亂動。」霸下阻止她想爬迴鮫鯊背上的念頭。


    「我們沒比完,離目的地還有一段--」她沒有斷念,兩手抱住自己的鮫鯊鰭,若非他拘限著,她便要挪臀過去。


    環在她腰際的手,僅用了些些力道,但那已足夠箝阻她,要她別再妄動。


    「誰輸誰贏,結果都一樣。」霸下在她鬢側說話,她一掙動,飛揚的發絲撓上他的鼻尖,癢著膚。


    「哪會一樣?!你輸,可是得乖乖讓我追求;你贏,便可直言拒絕--」


    「都一樣的。」他不改答覆。湧上眼底的笑,不知是因她的執念,抑或她的發絲太軟、太柔,搔出一股發麻的笑意。


    他輸,他贏,都一樣的。


    無雙呆視他,有些渾噩,再三咀嚼,反覆思考,一絲頭緒漸漸明朗。


    「你說都一樣--意思是,就算你贏,你也會做出……與輸時同樣的決定?」答應她的追求?而非--拒絕她?


    他笑,沉默不語,卻未否認。


    她瞠大眸,眼中又驚又喜:「你真答應了?」


    「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他坦言迴答。


    所以昨夜,乍聞她的表白,他未能立即婉謝,原來內心裏,他是受寵若驚,以及喜悅的。


    「那就別拒絕。」她直快地說,還真怕他會突然反悔,又說了要考慮考慮。


    自覺口氣太獨斷、太惡霸,像在逼他點頭,無雙稍有反省,眸兒眨了眨,小聲補上:「……好嗎?」


    她這聲「好嗎」,軟綿綿的,撞進了心坎裏,讓霸下難以招架。


    也放任了自己,不去招架、不去相抗。


    「好。」


    好。


    多寵人的聲音。


    甜得像……浸了大量糖蜜,教人牙骨俱軟。


    明明他隻是淡淡應諾,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字,她卻為那一字,心裏好悅樂。


    分不清她的開心,是為目的得逞,還是他不討厭她,願意和她交往,代表著他也是有些喜歡她的吧。


    「小姐,當心!」


    金鱺急喊,然而,遲了。


    分著心,傻傻笑著的無雙,裁布的剪刀,喀嚓一聲,剪破了她的指。


    血迅速淌出,在布料上綻出一朵又一朵,紅似梅的血花。


    她吃痛地抽迴手,看見血弄髒料子,不顧傷勢,用手背抹去血漬,不讓布料毀損。


    「小姐,快止血--」銀鱺絞來帕子,要按住她的傷口。


    「不,先幫我把料子弄幹淨!」無雙不覺疼痛,隻急於護好布料。


    金鱺與銀鱺隻能分工合作,一人搶救布料,一人哄著主子,為無雙簡單處理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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