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無限好,我好似看到,粉色的雲霧,巨大一片,籠罩在那方……」


    那方,粉嫩多嬌,有情人兒,雙雙對對,依著、偎著,不時吐露幾句甜言,無意道來幾聲蜜語,比九龍子口中咀嚼的食物,更加甜膩、綿軟,聽得他……食之無味。


    索性抱著一簍海果,躲到這處來。


    這處,孤家寡人,數量為二,他一隻,還有排行第八的哥哥一隻。


    「粉色雲霧?有嗎?」八龍子認真瞟去,啥也沒瞧見。


    「有呀,正罩在哥哥嫂嫂們的腦門上,每一對都跟著一朵。」九龍子嘴裏塞滿滿,邊嚼邊迴道。


    別人是烏雲覆頂,他們倒好,粉綿綿的情霧。


    八龍子試圖再看,盯得雙眼發直,眼前仍是同樣光景。


    「八哥,我是指氛圍,不是真的有粉霧啦。」九龍子知道他誤解了,補充解釋。


    「……我還在想,雲霧有可能是粉色的嗎?」八龍子露出一笑,收迴目光。


    天是藍的,雲是白的,草是綠的,這是他認知中堅定的信念。


    九龍子取了顆海果,遞過去,兩兄弟同坐海岩上,啃起果子。


    九龍子吐掉籽,也吐出一聲歎息,俊致的臉龐有一抹無奈:「八哥,隻剩我們兩隻了……」


    「嗯?」八龍子神態悠懶,黑發梳綁,任由海潮拂弄。


    「沒伴的。」


    「哦。」八龍子毫不在意,眸因帶淺笑,微微細眯。


    「真怕父王把腦筋動到咱倆身上。」九龍子手托腮,神情無奈。


    不是羨慕哥哥們成雙成對,隻是擔心成為父王逼婚對象,日日聽父王嘮叨,念得他耳痛。


    「父王近來有媳萬事足,應是無暇管我們兩人。」八龍子倒很樂天。


    何必庸人自擾,煩惱沒有之事。


    人生已經夠灰暗,還是悅樂些的好。


    「切!八哥你都不知道,那天我聽見父王嘀嘀嘟嘟,說著『再來,就輪到老八和小九了』……」害他毛骨悚然,心中不祥之感洶湧澎湃。


    「無妨,再過兩天,我就要去守仙樹,在那裏……父王叨念不著。」八龍子笑嗬嗬。


    九龍子瞠眸,大嚷:「呀!八哥好詐!我也要同你一塊兒去!」


    仙樹植在海仙洞中,洞外有巨大石門為屏,力大無窮的八哥才能輕易開啟,門一閉,誰也進不了洞中,裏頭安寧自在,是避難的最佳場所。


    「不行,你會吃光仙果。」八龍子斷然搖頭。


    「我才不──」話說得太滿、太快,九龍子嚼到舌尖,好痛!


    看吧,謊話不能說,現世報,馬上就到。


    說他不會打仙果的主意?


    鬼都不信!


    放小九進海仙洞,滿梢的仙果,哪還有渣在?


    「那些仙果,顏色亂七八糟,一吃錯,小命都可能給吃掉了。」並非嚇唬小九,八龍子全是實話實說,所以不帶小九一塊兒去,是為小九性命安全著想。


    「一整把果叢七彩繽紛,能下肚的沒幾顆,萬一錯摘了毒性最強的,一吃斃命,仙果也變鬼果。」這些諄諄教誨,九龍子倒背如流。


    隻是,若有機會試吃,他還是可能……拿命去賭。


    性命誠可貴,美味價更高。


    畢竟仙果擺眼前,不吃,愧對自己。


    「聽說隻有紅色仙果無毒,挑紅色的吃,準沒錯。」


    「是有這等說法。」八龍子點頭。


    但也非指其餘仙果皆帶劇毒,完全不可食,隻是作用不同,有些奇症正需毒仙果來治,所謂「對症下藥」,正是仙果奇特之處。


    「那八哥摘幾顆來吃吃嘛。」九龍子一臉垂涎,露出希冀的討好神情。


    聞言,八龍子雙眸深眯,一臉玩味,唇角噙笑。


    「八哥摘的,你敢吃?」


    隻要小九點個頭,他很樂意摘哦,區區幾顆仙果,摘了也沒人知道,這是兄友弟恭的最高境界。


    九龍子本欲點頭,及時想起八哥的「異能」,腦袋一停頓,掙紮於「毒死」與「吃飽」之間……


    過幾天,驚蟄說要帶好吃的給他,若還沒嚐到,便先給八哥毒死,算算也太劃不來。


    驚蟄帶來的東西,總是無比美味,光想到口中就津液泛濫。


    要死,也得吃完再死。


    「呃……還是算了。」九龍子忍痛婉拒。


    沒仙果吃,啃啃海果過癮,聊解食慾,九龍子連嗑數顆,把胃囊填滿滿。


    咬果聲爽脆清亮,兩兄弟有一搭沒一搭亂聊著。


    遠眺海景,恬然悠靜,一派和平無擾,海潮波動,送來拂暖,海底城的這個午後,閑來無事不從容……


    可惜不到半刻,寧靜遭人破壞。


    海獸淒厲慘叫,尖銳、刺耳,劃破海底清幽。


    大受驚嚇的海獸,逃竄速度快若閃電,一溜煙往上空遊走,化為小小黑點,直至不見蹤影。


    「又是一隻被老祖宗嚇破膽的海獸。」九龍子司空見慣。


    「把城門開在骨骸口部,牙尖齒硬的,確實嚇人。」八龍子笑頷首。


    首代龍主威武,確實震懾,即便軀化白骨,亦能趕跑膽小之輩。


    「好像……不單單是隻路過的海獸。」


    九龍子努努下顎,點向海岩之下吵鬧的一群。


    一名魚女氣急敗壞,揮著雙臂,朝海空嚷著:「畜生!還不快迴來!怎給掙脫了藻藤,逃得這麽快?!」


    跑遠的海獸,早已喊不迴來。


    「這下……怎麽辦?」另一名魚女滿麵愁容,扶在巨大螺轎旁,不知如何是好。


    螺轎以巨螺殼為材,與海城居住用螺居屬同一種族,但體型略小,裏頭可容空間,約莫一間雅閣。


    要將一間小房拖行在外,非得靠海獸的蠻勁才能辦到。


    「沒有海獸馱行,咱們不可能拉動螺轎……城門口就在眼前,還是……請小姐下轎,步行過去──」


    話一出,轎內傳來拍擊幾桌之聲,重,且威怒。


    相較於拍桌聲,接著出口的斥喝,卻是女娃兒嗓,綿柔,輕軟。


    如此甜綿之音,竟帶狠厲,不留情麵:


    「說什麽?!自己掌嘴!」


    魚女幾乎是這才反應過來,驚覺失言,連忙跪下,摑著臉,求著饒。


    「去城裏叫人哪!叫他們派人來扛螺轎!」轎內女聲驕橫下令。


    自掌嘴巴的魚女,沒等到主子說停,是決計不敢停手,隻得由另名魚女奉命行事。


    深諳主子脾氣,魚女不敢怠慢,飛快遊去。


    居高臨下的九龍子,瞧至此,管不住嘴,吐出嘲弄:


    「哪家的瘋丫頭,這麽兇惡蠻橫,使性子使到咱們家門口?」聲量不大,沒傳到下頭去,僅止兄弟閑聊。


    「那豪華螺轎,非尋常人坐得起,而且……有些眼熟。」八龍子眯眸,想再瞧仔細些,搜尋記憶之中,螺轎的擁有者。


    「聽八哥這麽一說,我也覺得耶……」


    隨即,答案揭曉。


    再折返的魚女,領來守門的蝦兵蟹將,蝦蟹兩人單膝而跪,道出的敬稱,將轎內女娃的身分,喊個明明白白。


    「龍女金安!請龍女稍待,屬下這就將螺轎拉進城!」


    龍女哪……


    不意外,龍家人的血統,傲慢不過是基礎。


    隻是,是哪一隻呢?


    八龍子與九龍子互視一眼。


    「無雙。」兩兄弟異口同聲,堅決,篤定,沒有懷疑。


    定是她,隻會是她,絕對是她,不是她才有鬼咧。


    「那丫頭跑來龍骸城做什麽?」九龍子環臂抱胸,歪著腦袋思忖。


    平時隻有重要大宴,才會見著的「表親」,龍女無雙。


    一表三千裏,彼此見麵,點個頭,扯個虛笑,除此之外,不親不熱絡,談不上交情,更別說親情。


    今日既非壽宴,也不到年慶,她會大駕光臨,可真稀罕。


    蝦蟹兩將拉起藻藤,使盡力氣想拖動螺轎。


    奈何螺轎極沉,文風不動,兩張青臉拉成紅臉,也不見螺轎移動半寸。


    兩人氣喘籲籲,無比狼狽。


    「兩位大哥,加把勁……」魚女心急,擔心這等進度,會惹主子大怒。


    「在加了嘛……」蝦兵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用力再用力,使勁再使勁,蝦臂難撼千斤之重,蟹螯難推萬兩之累。


    果不其然,不願久耐的轎內驕女,出聲責罵:「我要你們去找海獸來,叫這兩隻廢物做什麽?!全龍骸城裏,沒半隻海獸能使嗎?!」


    「有當然是有,怕去牽海獸過來,還得讓龍女久待,不如這樣,屬下去取小轎,扛著龍女進城,可好?」蟹將好喘,還得斂藏疲樣,不敢表現在外。


    「不好!我就要坐螺轎進去!」龍之驕女,毫不屈就。


    魚女在一旁猛使眼色,搖頭晃腦,示意他們別胡亂說話。


    蝦兵蟹將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不懂龍女在堅持什麽。


    換上小轎,又不勞她親自動腳,纖趾不染塵、裙帶不沾土,他們會扛她進去呀!


    無語問蒼天,抬起頭,想瞧瞧能不能有神蹟降臨,賜隻海獸什麽的……否則去城內牽海獸,層層關關要打通,還得費上半天功夫。


    這一抬頭,神蹟沒有,海獸沒有,倒看見了八九龍子正悠哉啃果子。


    天不賜海獸,倒賜了神獸!


    而且,一次兩隻!


    「八龍子!九龍子!」蝦蟹心喜,喚得大聲且熱絡,精神抖擻。


    「嘖,被發現了。」九龍子本準備純看戲哩。


    八龍子也隻是點了點頭,沒站起身,沒挪抬尊腳,沒打算插手。


    「龍子來得正好!龍女的螺轎動不了,搬不進城內,可否請龍子相助?龍子法力無邊、威武厲害,這等小事,對龍子來說輕而易舉──」蝦兵連忙諂媚道。


    「叫她自個兒下轎,走進去就好啦。」九龍子嘴塞果瓣,滿口汁液,仍無損他的俊俏,他伸舌舔去唇角果液,瞧得兩名魚女雙眼發直,全都呆傻住了。


    九龍子吞下果肉,才再道:「轎裏是無雙妹妹吧?我可不記得無雙妹妹那麽嬌弱哦。」


    曾把他家四哥過肩狠摔,又與二哥戰上幾輪,「嬌羞婉約」、「弱不禁風」這些荏柔,沒她的份。


    現在扭捏什麽呢,不是矯情,便是存心欺負下人。


    「龍子誤會了。我家主子……因為受傷,特來求助魟醫,不方便下轎──」魚女代為解釋。


    「要你多嘴!」轎內傳出重斥,魚女肩一縮,噤聲斂語。


    「受傷?傷到哪了?」九龍子問,好奇勝於關心。


    臉嗎?花容月貌破相了,無顏見人,才死不下轎?


    「不用你們管!」龍女無雙口氣不聞鬆軟,倔且冷硬。


    九龍子雙臂環胸,直率說道:「現在城裏所有海馱獸,全帶去滿茵穀野放、休憩,叫我們別出手管,那你恐怕得在城門外,耗上幾個時辰動彈不得。」


    此話屬實,不是恫嚇。


    海獸雖是豢養,仍具野性,不適合鎮日關著,需給予足夠空間活動跑跳,定時牽著牠們去野放,是龍骸城的慣例。


    「……」轎內無聲,隱約聽見鼻息哼哼,卻不答腔,沉默了許久,氛圍僵持。


    八龍子一躍而下,落地無聲,以唇形氣聲問著魚女:「她傷在何處?」


    魚女不敢出聲,隻是迅速指向腿部。


    八龍子明白了。


    能使高傲的龍女,全然不願見人,連離轎都不肯,想來傷勢不輕。


    「八哥,你做什麽?」


    九龍子見八龍子彎身,雙臂托住螺轎,也跟著跳下,不解地問。


    「把她扛進藥居。」八龍子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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