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定睿訝異地看著魚缸和盆栽,怎樣都無法將這兩樣東西和駱安海畫上等號,就像這布置得溫馨淡雅的房子。


    駱安海從櫃子裏拿出醫藥箱,見他還站在門口發楞,出聲道:“站在那幹嘛?過來。”她的口氣冷淡,說完也不理他,徑自坐到沙發上打開醫藥箱。


    看到醫藥箱,韓定睿再次覺得驚訝。難不成她要幫他處理傷口?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善良了?明明他剛才還被她不領情地推倒,手上又多了個傷口。


    她該不會想藉由擦藥來報複他方才搶她車鑰匙又逼她上車的事吧?噢,對了,還有之前騙她丟掉車鑰匙的仇。


    雖然心頭狐疑,不過韓定睿還是走上前,坐在沙發上。


    “手。”她命令。


    韓定睿乖乖伸出右手。


    手上的血已經幹掉,變成一塊一塊的。駱安海用小夾子夾著棉花,沾上食鹽水,小心地幫他清理傷口。


    韓定睿十分驚訝,沒想到她真的是想幫他擦藥而不是報複。傷口因為碰到食鹽水而刺疼,可是他能感受到她已經盡力放輕動作,似乎怕弄疼他,這讓他覺得很神奇,忍不住打量起她。


    這是兩人第一次這麽靠近,她垂著頭,長長的睫毛仿佛蝶翼,讓他有點想伸手觸碰。白晰的肌膚細致無瑕,淡淡的唿吸輕輕拂過他的手,他的心似乎也被輕輕撓動。


    駱安海知道韓定睿在看她,她極力維持冷淡的神情,將他的傷口弄幹淨,確定傷口沒有玻璃碎片殘留,才塗上碘酒,再用繃帶包紮好。


    將繃帶小心地打她結,駱安海這才抬頭看他,語氣冷淡地說:“把衣服脫下。”


    “什麽?”韓定睿楞住,她想幹嘛?


    看出他的驚疑向來沉穩,此時也忍不住震驚了。幫他處理好手上的傷,現在又要看他背後的傷……


    “駱安海,你轉性了?”她什麽時候這麽關心他了?


    駱安海不想搭理他的話,又說了一次:“脫衣服,轉身!”


    韓定睿心裏滿是驚奇,不過還是依她的話轉身,將t恤往上卷。手臂高舉的動作牽動了背脊的肌肉,他輕嘶一聲。


    駱安海看到他的背中間青了一大塊,不由得皺了皺眉,她起身走向浴室,過了一會兒才拿著毛巾出來。


    韓定睿挑眉看著她手上的毛巾,接收到駱安海的冷瞪,他識相地轉身,溫熱的毛巾貼上他的背,他繃緊的肩頸緩緩放鬆開來。


    “雖然你是多管閑事,不過這傷是因為我……我不想欠你。”駱安海終於解釋自己的行為,但又忍不住加一句諷刺,“蠢,我又不是躲不過。”她那時都準備躲開了。


    “就算躲過茶壺,裏麵的熱水呢?再說要是被碎片割到……你是女孩子,臉可不能毀掉。”韓定睿知道她不會領情,反正他保護她也不是要她感謝,隻是下意識的舉動。


    駱安海眸光微閃,突然想到那年遇到混混時,才十歲的他也是這樣,死命地擋在混混前,叫她快跑。


    “還是一樣蠢。”


    “什麽?”她的聲音很輕,韓定睿沒聽清楚。


    駱安海沒再說話,將已經冷掉的毛巾拿下,往手上倒了藥酒,在要揉上他的背時頓了下,然後重重按下去。


    “噢!”沒想到她會這麽用力,韓定睿痛得叫出來。“駱安海!”她果然是想報複他,前麵的溫柔就是在鋪梗要他放下戒心。


    “不用力怎麽揉開淤青?你不是很愛當英雄嗎?一點痛就叫成這樣。”駱安海冷冷地嘲諷。


    韓定睿突然想到他十歲那年,為了她被混混打得全身傷,得到的也是她這種嘲諷的話。


    哦,至少有一點不一樣,那時她可沒這麽好心幫他擦藥--不過他寧願不要她的好心。


    像是故意的,她的手勁愈揉用力,韓定睿痛得冒汗,不過拚著男人的顏麵,硬是不吭一聲。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開口道:“別跟駱叔生氣。”


    駱安海停下動作,“怎麽?當英雄還不夠,還想當和事佬嗎?”


    韓定睿就知道她會是這種態度,無奈地轉身看著她,“駱安海,你能不能別總是張著刺,能不能冷靜地聽我說?”


    “你想說什麽?”駱安海放下藥酒,雙手環胸,抬起下巴,防備又高傲地與他對視。


    韓定睿太熟悉她這副模樣,這是她的戰鬥姿態。


    剛剛的和平就像一場幻覺,他們又迴到劍拔弩張的相處模式,韓定睿一點都不意外,隻要談到駱叔,她就是這模樣。


    最後,他們就會以爭吵作結束。


    明知會是怎樣的結果,韓定睿依然決定開口,“你每年送駱叔的煙鬥,他都放在同一個木盒裏,三五不時就拿出來看。”


    駱安海心頭微怔,表情卻仍舊倔強,不流露一絲情緒。


    “這幾天你都沒迴去,每到晚餐時分,駱叔都在客廳等,他雖然沒表現出來,可是我們都知道他在等你迴家吃飯。駱叔不是不關心你,他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你相處,你也沒給他機會……”


    “夠了。”駱安海不想聽了。


    韓定睿不理她,繼續說道:“駱安海,你可以恨我,恨我媽,但駱叔不是你的仇人,他年紀已經大了,他……”


    “你說夠了!”駱安海憤怒地起身,怒視他。“你懂什麽!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不需要你多事!滾!離開我家!”


    吼完,不想再看見他,駱安海大步進房,用力甩上門。


    看著緊閉的房門,韓定睿扶著額頭,無奈地閉上眼。


    果然,又是這結果。


    駱安海知道自己在做夢。這個夢,她已做過無數次,每天,每夜,早已習慣。


    夢裏,她還是個小女孩,瑟縮地站在角落看著母親哭鬧,瘋狂地砸毀所有東西,美麗蒼白的臉淒豔如鬼魅。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安海!安海!”女人突然抱住她,顫抖而用力。“安海,媽咪隻有你了,隻剩下你了,你爸爸不要我們了,為什麽?為什麽他不愛我?我愛他呀!”


    而她,任由女人抱著,就算害怕也不敢哭出來,她知道,她要是哭了,隻會讓女人更瘋狂。


    “聽說先生在外麵養了個女人,要跟夫人離婚呢……夫人真可憐。”


    “有錢人結婚都這樣,都是為了利益,就夫人看不開,她愛慘先生了。”


    他們沒有發現小女孩就站在轉角,將他們的話全聽進耳裏。


    “駱城禾!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你竟然為個野女人要跟我離婚!別想!永遠別想!駱城禾!我不會讓你如願的!不會!”


    “離婚協議書我已經請律師擬好了。”


    “不!不要這樣對我!我愛你啊……安海!安海!去求你爸爸,求他不要拋棄媽咪,媽咪愛他呀!”


    她看著瘋癲的母親,母親口中的愛讓她迷惘,她看著母親的悲慘,看著父親的絕情,看著那占據她家的兩個人,恨,慢慢累積。


    可是一轉眼,在她的墓前,她怨恨的親人,那個她以為完全不在乎她的父親,卻因為她的死而悲痛欲絕。而她這輩子最厭惡的那個人,卻總是在深夜進入她房裏,那麽溫柔地抱著她的相片,孤單地躺在她床上。


    她看著他,心中恍惚明了了什麽,卻又不敢相信。


    他意愛她……那個她厭恨的男人,那個總是沉默的男人,那個想奪走她一切的男人,竟然愛她。


    愛得那麽沉默壓抑,那麽悲慘可笑。


    為什麽會這樣……她不懂,心中隻覺得害怕,不管是母親瘋狂的愛,還是他沉重的情,都讓她恐懼。


    她看著躺在她床上的男人,縹緲的身影緩緩飄下,跪在床前,指尖輕碰他眼角的淚。


    顫抖而抽疼的心讓她害怕,她不要他這樣,不要他愛她。


    她不會愛他的,絕對不會。


    母親的癡狂深深烙在她的心上,她真的害怕,她不想變成那樣。


    韓定睿……她輕輕抱著躺在床上的他,閉上眼,喃喃念著他的名字。韓定睿……韓定睿……


    “駱安海!”


    她睜開眼,眼神仍迷茫,怔怔地看著夢中那張熟悉的臉龐。


    “你還好吧?我聽見你在做惡夢。”韓定睿在門外就聽到她的呻吟,以為她發生什麽事了,打開房門,卻見她蜷曲成團,像個沒安全感的小孩,將自己縮成一蛹。


    那一幕,突然揪疼他的心。


    他想也不想地走進房間,想叫醒她,卻見她眼角的晶瑩,不由得怔楞。


    她竟在哭?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會以為這是幻覺,那個驕傲自大的駱安海,高高在上的女王,竟然會哭。


    這樣的她,讓韓定睿心頭有點慌,是夢到了什麽,竟會讓向來倔強不服輸的駱安海落淚?


    “韓定睿……”


    聽見自己的名字,韓定睿以為她醒了,卻見她仍合著眼。他怔了怔,不由得懷疑,難道……她是夢到他?


    怎麽可能!韓定睿覺得自己一定想太多了,看著她眼角的淚,他忍不住皺了眉頭。


    “駱安海,你醒醒,駱安海!”韓定睿伸手搖她,想將她從夢中叫醒,不管她是夢見什麽,他都看不下去她這模樣。


    驕傲的駱安海,不適合落淚。


    見她終於睜開眼,不再夢囈,神情卻脆弱茫然,泛著水光的眼眸望著他,仿佛想吸進他的靈魂。


    韓定睿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狠狠敲了一記。


    駱安海眨了眨眼,發現眼前的臉龐比記憶中稚氣,她瞬間清醒,明白這不是夢。她狼狽地別過臉,“你怎麽還在?我不是叫你滾了。”


    知道她又恢複平常的模樣,韓定睿覺得無奈又好笑。


    這女人,總是倔成這樣。


    他沒有拆穿她,徑自走進浴室,擰了條毛巾出來,丟給她。


    “把臉擦一下,睡覺還流口水,真應該拍下來給那些沒長眼的男人看,他們一定會幻滅。”


    “要你管,滾出我房間。”駱安海用毛巾遮住臉,聲音悶悶地從毛巾裏傳出。


    “我煮了晚飯,擦好臉就出來吃吧。”沒多說什麽,韓定睿識相地走出房間,給她冷靜的空間。


    駱安海拿下毛巾,眸光複雜地看著門口。她知道自己哭了,每次做夢,她總是哭醒來,他一定看到了。


    她都已經準備好接受他的嘲笑了,沒想到他什麽都沒說,還用那可笑的話幫她掩飾。


    似乎總是這樣,他總是做了出乎她意料的事。


    她對他極致惡劣,他卻護在她身前,幫她擋住父親砸來的茶壺,明明下午才吵一架,他卻沒在她失態的時候取笑她。


    十八歲的男孩,卻跟記憶裏的那個男人一樣,讓她看還透。


    駱安海覺得茫然,此時此刻,她已經不知該怎麽做。繼續跟韓定睿吵?可是她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提不起吵架的力氣……


    一直以來的武裝,讓她感到疲累。


    “嗯,我還在她這裏。”


    駱安海抬頭,聽著房外傳來的聲音,想了想,她下床走出房門,往左邊的廚房走。


    “傷沒事,駱安海有幫我擦藥了。”韓定睿拿著手機,看到駱安海,他聲音微頓,而電話那頭的梅芳聽見兒子直接叫駱安海的名字,忍不住就叨念了。


    “你呀,對安海總是連名帶姓的叫,講也講不聽,從小就跟你說了,要叫安海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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