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感覺?”溫月容的聲音清冷,傳了溫文殊耳中,瞬間涼了心。


    “嗯?”見他不迴答,溫月容發出一聲鼻音,帶著不耐煩。


    溫文殊費力的將眼皮抬起,假裝輕鬆的道:“還好。”


    溫月容懷疑的看向溫文殊,那雙眼,像是能看進他的心裏,溫文殊心虛的垂下了眸子。


    溫月容沒在看他,又在肋骨下按了按,溫文殊不由自主的繃緊了身子。溫月容又一連換了好幾個地方按壓,按著按著,倒按出些門道來了。


    有癌組織的胃部按壓起來會相對較硬,內部存在腫塊,而按壓腹部便沒有這種感覺。


    溫月容迴憶起方下午向宓銀枝請教的按壓診斷療法,暗歎果然是實扌喿起來比較實在,聽她說的虛無縹緲的,他自己這扌喿作便能明白個七七八八了。


    溫文殊哪能知道,溫月容這是拿他當人模了,完全沒有顧忌到他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在他的按壓下是怎樣的痛並快樂著。


    溫月容想明白了這按壓的精妙之處,便直接起身下榻,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飄然離去,留下某人在榻上默默望著房梁思緒萬千,最後腦子不堪重負,終是暈了過去。


    重華是在月上樹梢的時候來的,此事乾坤宮的燭火息了大半,朦朦朧朧中倒能看出榻上鼓起的小包。


    守夜的太監見了重華,吧嗒一聲跪地上了,正待行禮的時候重華揮手製止了。


    月色下,重華輕手輕腳的來到了帷帳前,透過重重帷帳,靜靜的注視著榻上的某人。


    眼神有時空洞,不知透過那人看向看何處。


    在重華的心裏,他不該是這樣的。


    他應該整天張牙舞爪的想要打他板子,應該是神神叨叨的暗地裏策劃者奪權,應該是在他麵前裝傻充楞的。


    不管怎樣,都是鮮活的,而不是像現在以這樣,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奄奄一息。


    重華此生最後悔的事兒大概就是那晚的衝動吧!


    或許是月色太美,或許是美酒醉人,又或許是某人太過氣人。


    他發誓,他真的是被氣著了才會做出那事。


    他像往常一樣,本來隻想去乾坤殿小坐片刻,卻沒想到撞見的溫文殊沐浴更衣。


    他沒有想到這是溫文殊設的計,他暫且把它叫做美人計吧!美人有毒,當萬分小心才是。可是那夜的他真的被月色醉了,又被那驚鴻一瞥的美,色迷了眼,心下便放鬆了不少。


    溫文殊給他斟了杯酒,用的是鴛鴦壺,下毒必備的那種。給他放出了毒酒,又給自己放出了清酒。


    溫文殊佯裝得很好,就像平時那樣,乖巧但冷漠。他沒有絲毫遲疑的飲下了那杯酒,因為他從不曾想過溫文殊會以這樣的方式來置他於死地。溫文殊平時的作勁兒,他隻把他當小打小鬧,從來不曾放心上。


    溫文殊眼睜睜的看著他飲下那杯酒,然後淡定的告訴他,那酒被他下了斷腸散。


    那是神農都逃不過的天下至毒,斷腸草。


    神農死前,忍著絞痛將它記下:斷腸穿心,蝕骨之痛。


    他那時大概就是那樣的感覺吧,或許更嚴重,因為他不但感到了蝕骨之痛,更覺得心被挖出來一塊塊撕碎。


    昔作芙蓉花,今為斷腸草。他做出的付出到底知值不值早已無從計量,他那時隻是昏了頭,忍著蝕骨之痛,將全身血脈封住,紅著眼將溫文殊推,倒……


    重華有些頹廢的側坐在溫文殊身邊,細細的臨摹著那過分蒼白的臉,一鼻一眼都不曾放過。


    突然,溫文殊睜開了眼,涼涼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重華渾身一震,顫抖著收迴了手。


    溫文殊詭異的扯開了嘴角,輕笑了起來,那嘶啞的聲音讓他的心一點點的沉入了穀底。


    “朕、死、也、不、會、放、過、你!”溫文殊咬牙切齒,像是耗盡了全身了力氣來說這句話。


    重華倦怠的麵容漸漸沉了下來,良久才無所謂的笑道:“本王等著。”


    在溫文殊麵前,他重來不用自稱,除這次外。


    重華在溫文殊涼涼的注視下離開了乾坤殿,去時催動內力將毒素逼出了大半,可毒素在體,內停留的時間太長,有些已無法逼出。重華毫不猶豫的將那部分毒從五識散出。


    於是,那夜,有值夜的宮女看見攝政王殿下七竅流血的從掖庭走過,落腳無聲,宛如幽魂。


    重華不經想,那夜他走之後,溫文殊怎麽樣了。是抱著被子大哭一場?還是暗自恨得牙癢癢,連斷腸草都毒不死他?


    反正,不管怎樣,都不會對他有半分的眷戀吧!


    又是從月上中天,到朝陽初升都沒有動一下,直到值夜的太監前來問候的時候,重華才從沉重的思緒中迴過神來,轉身離去。


    離上朝還有半個時辰,重華沒有迴攝政王府,而是去了溫月容在外買的別院。


    溫月容也才剛起,沒料到重華早早的便找來了。


    “你脫了他衣服。”


    重華一來就是興師問罪。


    毫無疑問,重華是介意的,介意溫文殊心裏有個白月光,有個他再怎麽努力都無法抹去的人。


    溫月容挑眉,微不可見的扯出了一抹諷刺的笑。


    “你玷汙了皇室尊嚴。”


    溫月容暗指重華對溫文殊的非分之想。


    玷汙?


    重華愣了一瞬,笑了,瞬間便找了到反駁的話。


    “這與你何幹?你不早就脫離了皇族了嗎?”


    “本就與本座無幹,攝政王自去。”


    溫月容話出,曲明突然現身,擋在他麵前,做出送客的姿態。


    重華看著溫月容轉身離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了來此的真正目的。


    “宓銀枝會施救的吧?”


    麵對溫文殊的生死,曾經自信的滿滿的攝政王殿下不見了,轉而代替的是小心翼翼,一臉恍然。


    他隻是來求個心安,從溫月容賴著宓銀枝這件事兒上,他覺得溫月容應該知道溫月容是否會出手相救。


    隻是他沒有聽到溫月容說了什麽,或許他什麽也沒說……


    重華幽幽的看了曲明一眼,有些後悔當初自毀雙耳的愚蠢決定。


    有時候聽不到對手說話,真的很無奈很焦心哎!


    天樂十三年,七月中旬。


    文殊皇帝病急,兩國談判如火如荼的準備著。


    宓銀枝近來有些焦頭爛額,一邊看哥舒賀齊興致勃勃指揮著使團到時要如何如何的辯駁,一邊又收著攝政王時不時傳來的求醫帛書。


    終於有一天,宓銀枝躺在院中小憩的時候,哥舒賀齊悄無聲息的來嚇醒了宓銀枝,以至於那一紙帛書沒能藏住。


    哥舒賀齊抖著那帛書,就那般嚴肅的看著宓銀枝。好似在說你要是不給我個說法,我跟你沒完一樣。


    宓銀枝頹廢的揉了揉腦袋,一臉生無可戀。


    最終還是妥協在哥舒賀齊的美色下,那毛茸茸的腦袋一歪,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


    “如你所見,攝政王殿下求我救人,我還在考慮中。”


    考慮什麽自是不必說,哥舒賀齊看到帛書那一瞬就懂了。


    哥舒賀齊嘴唇緊抿,深邃的眼幽幽的落在她臉上,良久才歎氣道:“你想救嗎?”


    宓銀枝沒說想不想救,而是將重華的許諾告訴他:“他許我為宓氏一家百餘口人平反。”


    “……”


    兩相對視,長久沉默,最終,妥協的依舊是哥舒賀齊。


    “本殿去和攝政王談談。”


    宓銀枝眼神微閃,不敢再看哥舒賀齊那透亮的眼眸,低下了頭。


    哥舒賀齊哪能不懂宓銀枝那點兒小心思,歎了口氣一巴掌拍宓銀枝腦袋上。


    “放心吧,小爺可不是會吃虧的人,可沒那麽容易放棄我的大計!”


    宓銀枝拍開他的手,滿頭問號。


    “所以……你又打了什麽鬼主意?”


    哥舒賀齊燦然一笑,驚了日色春光。


    重華沒想到哥舒賀齊等人會親自前來,看見他們的時候微微愣了愣。


    宓銀枝打量著東瑜的掌權人,不過短短數十天,他看起來憔悴了不少,隻是依舊不改容顏。


    那深邃的眼依舊能看透人心,卻唯獨看不透溫文殊的黑心。


    “宓姑娘考慮的怎麽樣了?”


    宓銀枝聳聳肩,無奈道:“我無從抉擇,問他!”


    宓銀枝指了指哥舒賀齊。


    重華看向他,嘴角的笑微凝。


    “殿下還有何條件可以盡管提,隻要不損國運,不違倫理的事兒,本王都盡力而為。”


    哥舒賀齊喝了口攝政王府的茶,砸吧砸吧嘴,算是吊足了興趣。


    可重華也是個耐得住性子的,就那般端坐著,等著哥舒賀齊開口,半點催促的意思都沒有。


    等哥舒賀齊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才悠悠開口道:“小王的要求也很簡單,貴國皇帝陛下的死活無關兩國,該戰則戰。”


    重華聽了此話,大概也明白了哥舒賀齊的心思。


    “不過一道旨意,這有何難?”


    “旨意不難,難的是人心,誰知道這你們到時候會不會反悔呢?”


    “你待如何?”


    “小王要皇帝陛下的——生死契。”


    重華瞳孔微縮,猛的望向哥舒賀齊。


    哥舒賀齊迴視,一臉風輕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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