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厝村雖不過幾十戶之眾,世代久居於此,村中墳塚倒著實算不得小,足有方圓數百丈的麵積。


    對此,蕭風在感慨黎厝村民風果真淳樸之餘,也有些犯了難。畢竟自己是同許天望一路打出來的,若是耽擱太多時間,難保那三人會不會著急。


    雖這般想著,既然出來了,蕭風自然也不打算無功而返,所以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不過蕭風到底是蕭風,像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到底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他隻是先大致將墳塚繞了個遍,隨手順了一把鐵鍬,隨即徑直往一處明顯破敗荒蕪的墳地方向而去。


    既然老村長說那浮屍是被草草掩埋的,想必應該便在那個地方了。


    未過多時,蕭風腳步忽而微微一頓,隨即停在了一座既無墓碑又無祭品的新墳前。


    身後跟來的許天望見此呆了呆,有些茫然,之後有些愕然,很快又便成了目瞪口呆。


    蕭風竟然在......挖墳?!


    堂堂飄緲公子,神仙般的人物竟會挖墳,而且還是座無碑無塚的野墳。


    若非親眼所見,打死許天望,許天望也不會相信。


    所以為了表示他的意外與驚詫,許天望在呆愣了半晌後,十分不客氣地仰天大笑,且足足笑了近一盞茶的時間。


    笑得他毫無形象風度,笑得他幾乎快直不起腰來了,笑得他幾乎都笑出了眼淚。


    可惜蕭風一點也沒受其影響,依舊平靜淡定地自顧自忙活。


    早在昨天他聽老村長講述疫病的來龍去脈時便起了疑——黎厝村疫病十有八九便是那浮屍帶來的,但疫病向來是大麵積爆發的,單個人突患疫病幾乎不可能,可他卻並未聽說過最近哪兒曾有疫病泛濫,既如此那浮屍是如何得的疫病?——但奈何既沒有借口支開於逸三人,又著實抽不出時間來,所以這才拖到今天。


    雖然這事看著跟他沒半點關係,挖墳這事也有點缺德了,可他畢竟是蕭家之人,溪風帝國是蕭家的天下,他到底還是有這份見微知著與防患於未然的責任的。若這真是疫病泛濫的前兆,他便必須提前做些什麽了。


    至於他是如何知道黎厝村墳塚之地的,自然是向村裏人拐彎抹角打聽的了。


    待得許天望笑完,蕭風恰好也將墳挖得差不多了。


    便見九尺長近七尺深的土坑中靜臥了一條破舊的鼓囊囊草席,草席外露出了兩隻沾滿了黃泥的綢緞長靴。


    蕭風眸子微微眯了眯,眼中有異色一閃而逝。


    許天望見蕭風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以一副笑得幾乎快直不起腰來的誇張姿態慢悠悠走到蕭風身前,“蕭老弟啊,你......不會讓我跟了一路便是為了讓我看你挖......墳吧。”語氣也是幾乎快要笑得岔氣了的那種。


    蕭風淡淡瞥了他一眼,對於他的調侃之言聞若未聞,淡漠道:“這便是那具浮屍。”


    許天望笑容微微一滯,旋即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你懷疑黎厝村疫病是我搞的鬼?”


    蕭風平靜搖了搖頭,“沒有,你不會這麽傻,”頓了頓,又補充道“你也做不出來這種事。”


    黑龍窟雖是混亂,提倡強者為尊,在江湖上的名氣更是差得出奇,可其內之人卻並非都是為非作歹之輩,至少許天望不是。況且,小小黎厝村發生疫病,許天望可不會得到任何好處,所以他自然也不會閑到沒事找事。至於故意做給蕭風看,更不可能。畢竟黑龍窟中可不止一人被蕭風關進了地獄百牢。他若真這般做了,而且還傻乎乎地在這兒等蕭風來,估計黑龍窟的那些龍守們都能被他傻哭了。


    許天望微微一呆,隨即爽朗大笑,“哈哈,不愧是飄緲公子,果真名不虛傳。”語氣竟甚是開懷。這兩年,蕭風不待見他,他本以為是蕭風不喜他的出身人品,故甚是鬱悶。而如今蕭風之言倒是等同於蕭風認可他的人品了,他又如何能不開懷?


    蕭風沒再搭理他,徑直跳下了土坑。


    其實他對許天望算不上討厭,若是換了以前,他也不會這般漠然待之,但許天望對黎厝村村民們的做法卻著實讓蕭風有些惱了。誆騙他們說得罪了江神,甚至還提出以火祭之法祭祀江神,這與草菅人命何異?


    雖然以黑龍窟的名聲,見死不救很是正常;雖然清楚黎厝村之事與許天望毫無關係,許天望能讓村民們進行隔離處理已經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雖然理智告訴蕭風,自己該平靜待之,不可將心中的不滿表現出來。可蕭風就是覺得心裏堵得慌,就是看不慣許天望的漠然視之。


    即使許天望真的半分醫理也不懂,即使他並未自縣城請來高明郎中醫治這些村民,便是許天望直接袖手旁觀,少年也不會這般惱。但他讓村民火祭江神,少年便真惱了,人命在他眼中當真就這般卑賤?


    就像少年心中堅信,每一個生命都是美好而值得尊重的般,就是覺得這樣是不對的,是少年不願也不能接受的。


    或許有些執拗,或許有失理智,可在少年心中便是如此想法,而且他也不想將自己的這種想法隱藏起來。


    幸好如今季節隻是初春,雖天氣漸暖,地下仍冷得厲害,蛇蟲鼠蟻更是還未迴過勁來,否則這十餘天下來,蕭風還能不能看出點線索來還真不好說。


    輕巧跳下坑,蕭風立即抬袖捂住口鼻,隨即將草席以鐵鍬一點點掀開。


    草席被完全掀開的瞬間,一股濃鬱惡臭突然撲麵而來,熏得好奇探頭的許天望差點背過氣去。


    惡臭漸散,便見草席上躺著的屍體是個臉色青紫的二十七八歲青年,或許是因為溺水後的腫脹退了,看上去微微有些幹癟。屍體表麵看不出任何腐敗的跡象,但其皮膚下卻似積了什麽蟲子似的東西不斷蠕動,甚是惡心。當然,還有一陣陣惡臭不斷自屍身散發而出。


    許天望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轉身跳出了土坑。雖然他見慣了腥風血雨,可眼前的屍體卻太過惡心了些,他著實不太想麵對。


    不過等他迴過身來時,卻差點被眼前的場景嚇得跳了起來。


    那個孩子......蕭風竟然俯下身子去查看那屍體的情況,還......伸手去觸碰?!他不是最愛幹淨的嗎?不是有潔癖來著嗎?連自己都忍受不了的東西,他竟然還伸手碰?是不是自己沒睡醒?


    於是,許天望開始一臉複雜地看著蕭風。


    不多時,蕭風也跳出了土坑,迴身看著坑裏的屍體微微蹙起了眉頭。


    看了會兒,蕭風歎了口氣,隨即看也不看許天望一眼,直接轉身離去。


    許天望並未再去追,隻神色複雜地看著蕭風遠去的背影,良久也歎了口氣。


    他終於明白蕭天清幾人為何對蕭風那般死心塌地了,不僅僅是因為他似乎無所不能,讓人不得不敬服尊重,還是因為他對似乎所有事的泰然自若及過分理智。


    這個少年,他若能拋去那份近乎天真的仁慈與寬容,這天下之大,他何處去不得?


    蕭風自然不知道許天望心中的想法,此時的他滿腹疑雲。


    那倒黴青年明顯是家世非凡,死亡亦是簡單的溺死,但他為何去荒無人煙的澧江上遊?又是如何去的澧江上遊?他一個人還是與其他人結伴?又是為何會溺死在澧江中?還有他身上的疫病是從何處而來?他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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