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去世,是留給林家的最深的傷痕。因為他還未成人,即使去世也僅僅叫做夭折。大人不管再疼愛他,也不能隆重的辦喪禮。

    本來是要一領席子埋了的。爹爹實在舍不得,才令人偷偷的從亂葬崗撿迴來,埋進了林家的祖墳。隻不過,那將永遠是個無字無碑的土丘。

    柳姨娘瘋了。每日裏手裏抱著個枕頭,不住口的說著“我的兒,娘錯了,娘對不起你啊。”爹爹並沒有因為她給我下藥的事再苛責她。因為上天已經給了她最大的懲罰。

    林家失去了繼承人,娘並沒有因為減輕了心事而康複,反而身子越發的糟糕了。我知道,她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因此,更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她的身旁。

    隻是,娘親最近經常做噩夢。夢裏常常喊著“別怪我,別怪我!”每次被噩夢驚醒的時候,她總是目光閃爍,汗流浹背。

    春去冬來,母親的情況時好時壞。危急起來,連大夫都說要準備後事了。我爹爹近來總是守在母親的床前。我曾看見他拉著母親的手說“敏兒,不怨你,都是我的錯,是我造的孽。”

    最近幾天,母親已經陷入了彌留狀態。我還小,體力並不佳,日夜侍奉床前隻能是心願。於是我就搬到了母親房間外屋的暖榻上起臥。這樣,母親有什麽動靜我都能第一時間知道。

    府中的下人們交口稱讚我孝心至誠。來探病的族中老少也是對我憐憫愛惜之極。我卻顧不得應酬,隻想抓緊母親去世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跟她在一起。

    在我記憶中最深刻的還是弟弟出世時母親眼裏深沉的絕望。我相信,那包含了對今後生活的絕望,對丈夫的愛的絕望。

    賈敏,我的母親,她也隻是個可憐的女人。

    這天夜裏,我像往常一樣睡在母親臥房外。正在半睡半醒之間,恍惚中聽到了母親在唿喚我。

    “玉兒,娘要走了。”母親一反近日來的病態,臉色竟是紅潤的很。我心裏知道這是迴光返照,嘴動了動,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她依依不舍的摸了摸我的臉,“在玉兒心中,娘是什麽樣的人呢?”狀似不經意,母親這麽問我。

    “是玉兒最愛的人。”我躲開了她的眼睛,有預感她要說什麽了。

    “玉兒啊,我的玉兒很聰明呢。知道的話卻怎麽也不肯說。母親愛你,愛你父親,可是,母親不是一個合格的夫人。”她的聲音漸漸的低沉了,像陷入了迴憶。

    “玉兒,林俊……是娘故意安排的。對不起,娘利用了你。”

    那一夜,娘說了很多很多,但我都不記得了,記憶隻停留在娘的懺悔。俊兒那蒼白的小臉,一直在我得腦海裏迴蕩。這一切,竟然是娘導演的結果。

    或許,潛意識裏,在母親一夜夜被噩夢驚醒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或許爹爹也已經知道了。但是,明白真相又如何呢?這是一個時代的悲劇,而不是我母親個人汙點。

    娘就這麽走了,在我投生到這個世界,品嚐了母愛的滋味後。不管我們多麽挽留他,爹爹的眼神甚至是乞求的,娘隻是笑笑,手終究是軟綿綿的落下了。

    爹爹一下就老了很多,風光大葬母親後,他差人給京城裏母親的娘家送了信。即使不看書信的內容我也知道,我離開林家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這一日,我一身素衣,被父親叫進了書房。“玉兒,為父有些事情想跟你商量。”父親第一次慈愛的把我抱在膝頭上,這個位置以前一直都是弟弟的所有物。

    那一日在書房裏,爹爹告訴我他將送我去外婆家的決定,同時,也就是在那一日,他也留給了我日後退步抽身時救命的稻草。

    從走出書房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與他的緣分也盡了。他對我的安排是在盡他為人父的責任,再見時,估計就是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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