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聲音如洪荒怪獸的怒吼一般從不遠處傳來,腳下大地跟著不停地抖動。


    向陽壩小學校門口站著九家村民。他們伸頭望著黑黝黝的山崗,神情各異。


    “是不是我們那邊垮了?”


    “房子遭沒有?”


    “我才修的房子,花了八萬塊錢。”


    “黑嶺山那邊垮沒有?”


    ……


    大家七嘴八舌頭地問話,陳民亮又打一個電話,道:“肯定遭了,全山溝都被填滿了。大鵬礦積有十來年的尾礦,還是山體滑坡,混在一起衝了下來。”


    老樸呆呆地看著山崗,突然大吼道:“錢沒有拿出來?”


    其他人家都聽了勸,收拾了細軟就跟著王橋離開了家。唯獨老樸是個硬頭黃腦殼,堅持不走。在緊張情況下,王橋動了拳頭,將老樸打倒,並直接拖出來。這一重拳打得老樸隻顧著痛,把拿錢的事情搞忘了,家裏現金和存折就放在床下麵的厚木櫃子裏沒有取出來。


    如果不潰壩,老樸放在家裏的錢是安全的,如今房子被埋了,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肯定被陷在了泥石流裏麵。


    陳民亮道:“你有好多錢?”


    老樸哭喪著臉,道:“有一千多現金,還有存折有一萬多塊錢。”


    陳民亮笑道:“這個有啥子嘛,你是存在信用社的,到時由村裏蓋章,直接找信用社換存折。”


    老樸道:“存折可以補,現米米誰來賠?”


    陳民亮毫不客氣地道:“你龜兒子逃脫一命都靠了王書記,還恩將仇報,把王書記砍傷了,明天等到去坐牢。”


    老樸辯解道:“是我老娘砍的,又不是我。”


    陳民亮嚇唬道:“老娘砍的,你去抵罪。母債子還,天經地義。”


    老樸是全村有名的強拐拐,認死理,咬住了就會不放。但是他文化水平不亮,腦筋轉得不快,被支書嚇唬以後,梗著脖子來到王橋身邊,道:“老娘砍了人,我去坐牢就坐牢。我的錢要還給我,否則我要找人拚命。”


    對於腦袋說靈不靈、說不靈有很靈的渾人,陳民亮這個老基層都很有些無語,道:“早知如此,王書記就不應該救你,讓你被埋了。”


    其他村民雖然家被埋了,好歹重要錢財還帶著身上。他們心痛房子,可是比起光溜溜來到小學校的老樸一家人就要強得多,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心裏就舒服多了。至於老樸在王橋身邊鬧,他們都沒有勸。老樸這個楞頭黃經常咬到一點道理就不鬆勁,好多次都給大家帶來了好處。這一次大家都受到損失,若是老樸鬧一鬧有了成效,說不定還都能得到補償。


    在這種心態下,大家都做旁邊者。


    王橋顧不得鮮血長流,也不理睬站在身邊的老樸,道:“陳書記,你再核對一下大鵬礦,一定要準確。”


    得到確切消息以後,王橋對站在身邊的老樸毫不客氣地道:“走一邊去,別站在我麵前。”趕走了老樸,他撥通了吉之洲的電話號碼,穩了穩心神,道:“吉書記,大鵬礦發生了潰壩,非常嚴重。下遊九家人已經完全轉移,沒有人員傷亡。現在把他們安置在向陽壩小學,情緒基本穩定。”


    吉之洲連聲道:“好、好、好,黑嶺山礦怎麽樣?”


    王橋道:“我率了一隊人在向陽壩,黎鎮長在城內抗澇,暫時沒有了解到黑嶺山的情況。副書記李紹傑專門給陽和鎮打過電話,提醒他們注意防洪。”


    掛斷電話幾分鍾以後,全縣都行動起來,華成耀帶著一路人馬奔赴遲遲得不到消息的黑嶺山礦。


    吉之洲親自率隊前往向陽壩村小。


    潰壩發生十來分鍾以後,鄉村醫生才在雨水中趕到向陽壩小學。


    在電力局家屬院,呂琪內心極度不安。她在電話裏聽到了王橋沉悶地“啊”地一聲,然後又聽到有無數人驚叫,隨後電話就掛斷了。在這風大雨急雷緊的夜晚,這一聲啊意味著肯定遇到了突發事件,否則依著王橋的性格,不會發出這一聲悶哼。


    她隨即又撥打了電話,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友樹,我是呂琪。”呂琪想了一會,果斷地撥通了劉友樹的手機號碼,講了與王橋通話的情況。


    劉友樹今天恰好在縣委辦值班,道:“我剛才接到報告,大鵬礦潰壩,應該沒有傷亡,他們都轉移到了向陽壩小學。你放心,沒有太大問題。”


    呂琪道:“我想到向陽壩小學,能不能幫我找個小車。沒有駕駛員都行,我能開車。”


    劉友樹曾經在城關鎮工作過,熟悉城關鎮駕駛員。他立刻就聯係了城關鎮一輛小車,直截了當地明說是王橋的未婚妻要車,同時簡單講了情況,提醒小車順便多準備幾箱礦泉水,向陽壩小學應該需要。


    雖然王橋和呂琪還沒有宣布婚事,可是憑著劉友樹對於王橋和呂琪的了解,他已經將斷定兩人肯定會結婚。劉友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原因能夠阻擋經曆十年無助等待還能走到一起的一對戀人。


    駕駛員聽說是王橋未婚妻要用車,當即就將夜間睡覺被打斷的怨氣消散得一幹二淨,迅速開車去小賣部拿了水,然後來到電力局家屬院。


    大鵬礦和黑嶺山礦都在一個方向。吉之洲一聲令下之後,各部門的車輛都朝這兩個地方匯合,更主要是朝黑嶺山礦匯合。


    全城行動之際,讓吉之洲和華成耀目瞪口呆甚至魂魄掉地上的事情發生了,黑嶺山比大鵬礦晚半個小時潰壩,山下七戶民居被埋,失蹤二十五人。


    這是將震驚全省的重大災害,沒有誰敢隱瞞,無線、有線電波在空中縱橫交錯,朝著省市相關部門飛去。昌東縣城緊急動員起來,武警消防、公安、衛生、民政、鄉鎮企業局等部門全部動員起來,開始緊急救援。


    縣紀委、組織部、宣傳部、檢察院等職能部門燈火通明,緊急商量著對策。


    呂琪坐著車前往向陽壩途中,看到無數閃著警燈的車輛唿嘯前行,心懸得老高。即將進入向陽壩時,有警察設卡,無關車輛不能入內。


    一個身高體肥的一級警督站在車前,另一個小子民警吼道:“哪個單位的車,無關車輛不能進去。”


    小車司機拿出城關鎮工作證,道:“我是城關鎮的人,給向陽壩小學送水。”


    親自帶隊設卡的副局長邱寧勇揮了揮手,放小車通行。他望著一輛接一輛的從各個工地調過來的挖機,自言自語地道:“王橋運氣還真******好,隻要遲半個小時,他就要進地獄了。”這時他腰間手機響了起來,是妹妹的來電。


    “向陽壩發生潰壩?”李寧詠直截了當地道。


    邱寧勇道:“你的消息不慢啊,我正在公路上設卡。”


    “我正要朝宣傳部走,如果事情重大,說不定還會立刻到縣委宣傳部去指導。縣委宣傳部的人都蠢得很,很容易落入記者圈套。”李寧詠打了個哈欠,道:“我隻聽說潰壩,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到底怎麽迴事?”


    邱大勇道:“王橋運氣好到爆,大鵬礦潰壩前,九戶村民二十多人剛剛轉移,晚半個小時,就是滅頂之災。黑嶺山被埋了七家人,二十多人,恐怕都沒有搞頭了。”


    李寧詠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是重大事故,省裏至少一個副省長要來指揮。你剛才說王橋運氣好到爆,我不是這樣認為,王橋這人精明,眼光比起那些土鱉們高得多,當初他堅決反對陽和礦整合黑嶺山和大鵬礦,結果反對無效。現在證明他的觀點對的。牛家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或許,這就是他們家族由盛到衰的轉折點。”


    邱大勇哼了一聲,道:“王橋這種忘恩負義的人,你還要為他說好話。”


    李寧詠道:“至少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挺好。時間過得久了,我就想起他的好處。”說到這裏,她有些失落,道:“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我以後麻煩了。昨天來了一個相親的,按理說各方麵條件都不錯。可是我把他和王橋一比,頓時就覺得相親的那人是一個油頭粉麵的小白臉。”


    “你是瓊瑤書看多了。”邱大勇見一輛車又要裏麵闖,道:“不說了,又有車來了。”


    讓公安局分管領導去守卡,不讓不相關車輛進入現場,以免影響救援,這是吉之洲親自交代的任務,因此,老袁局長就讓最不講情麵的常務副局長邱大勇帶隊設卡。


    “幹什麽的,停下來,檢查。”一位民警上前攔住來車,邱寧勇穿著雨衣,背著雙手,在後麵虎視眈眈。


    副駕駛位置的車窗搖了下來,正是一直打不通手機的陽和鎮長陸軍。他臉色蒼白,眼睛發紅,聲音惶急,道:“邱局,是我,陸軍,我要到黑嶺山。”


    邱寧勇有些吃驚地看著陸軍,道:“黑嶺山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還沒有去?”


    陸軍道:“手機沒電,在這裏睡著了。”


    邱寧勇道:“趕緊去,華縣長都過去有十分鍾了。”


    小車轟響著,破雨前行。車內,陸軍大口大口地喝著礦泉水,用來衝淡自己身上的酒味。


    昨夜,他一直和牛清德在別墅裏喝酒,喝酒以後,又有兩個從外地過來的“女大學生”來玩。雖然他對女大學生的身份有所懷疑,可是青春身體卻作不了假,讓他爽得格外痛快。


    在痛快之時,他將手機電池取了下來,這樣就不被人打擾。


    陽和礦的人始終聯係不上牛清德,開車闖進了別墅,這才驚醒了陸軍的美夢。得知黑嶺山和大鵬礦同時潰壩,陸軍腳軟得站不起來,走不動路。


    牛清德開礦數年,見過了好多次事故,膽子大得多,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是地質災害,不可抗力。”


    牛清德的話如稻草,讓溺水的陸軍似乎有了依靠。


    小車經過向陽壩小學時,陸軍緊緊盯著黑暗中的小學。現在他最痛恨的人就是王橋,如果大鵬礦沒有徹底轉移,那麽大鵬礦和黑嶺山礦相繼出事就是天災,如今大鵬礦無人傷亡,黑嶺山二十五人生死不明,那麽天災就要讓位於人禍。想到這裏,他渾身發抖,恐懼感一點一點在身體裏聚集。


    他此時最想做的事情是昏倒,不再麵對如此複雜的局麵。


    向陽壩小學,呂琪進入教室就見到王橋正在接受一位醫生的治療,從右肩到後背有一條長長的口子,觸目驚心。


    一位很有官相的中年人在發火,道:“衛生局的人還沒有到,有醫生過來沒有。”發火之人是吉之洲,他見到向陽壩轉移現場鬆了一口氣,可是一股內火始終憋著,見鄉村醫生治傷笨手笨腳,就把火氣燒到了衛生局頭上。


    呂琪走上前,接過鄉村醫生手中的工具,輕言細語地道:“不用處理了。隻能消消毒,然後去逢針。”她低頭溫柔地問王橋道:“還疼嗎?”


    王橋握了握呂琪的手,道:“剛才有點痛,現在麻木了。”


    呂琪道:“剛才你哼了一聲,就是這個傷。”她看著傷口,先是疑惑,後又憤怒,道:“這是砍傷,誰幹的?”


    王橋搖了搖頭,道:“迴家給你說。”


    老樸在眾人或明或暗的鼓勵下,牽著老娘的手,來到吉之洲麵前,道:“吉書記,我們一家人住得好好的,沒有招誰惹誰,現在房子被衝了,怎麽解決。”


    吉之洲態度冷靜而平和,道:“現在先救災,救災第一,救助的事情等救完災,調查清楚再談,行不行。”


    老樸老娘一下就跪在吉之洲麵前,大哭道:“清天大老爺,要為我們作主。現在啥都沒有了,早曉得就埋在土裏麵。”


    吉之洲趕緊將老樸老娘扶起來,老樸老娘不肯起來,使勁大哭。吉之洲看了大鵬礦的情況,正準備前往黑嶺山,心中不耐煩,又無法對災民發火。


    他就迴頭看了王橋一眼。


    王橋明白這一眼的意思,光著上身就走了過來,對著村民發火,道:“說實話,今天不是我和陳民亮,你們全都遭求了。你們如果有良心,就配合政府工作,在這裏安安生生地住著。”


    發火之時,肩頭血水冒了出來。


    村民們都知道王橋此言不虛。多數村民都低下頭,沉默以對。更有幾個中年人站了起來,把老樸和老樸老娘半拖半勸地弄開。


    王橋送吉之洲走出向陽壩小學。


    吉之洲上車前,神情凝重地道:“彭克案剛過,昌東又要地震,哎。”這句話原本不應該說出口,可是想著二十五個失蹤人口,就覺得心灰意冷,殺氣盈胸。


    (第四百六十三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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