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軟軟地向後靠,眼底泛起陌生的酸澀。


    他與她的約定,她還是失約了,她沒有去。


    那天他離開之後,她明明是累的,卻怎麽都睡不著,心開始變得浮躁,變得無法安定。


    一方麵她承認可以跟左嚴在一起一輩子,對她來說是非常非常大的誘惑,她想跟他在一起,隻要想象都覺得幸福得發抖;可是另一方麵,她一想到會跟一個男人結婚,成為真正的夫妻,她就想尖叫、想發瘋。


    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左嚴是左嚴,他不是那個男人,他是從她十歲那年就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人,快樂有他、悲傷有他,跟她吵、跟她鬧,抱著她、吻著她,對她說會一輩子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


    跟他結婚,也許並不是一件那麽不可接受的事情,一直到出門,她還不斷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可當她走到登記處的大門口,看見那個等在門邊的高大男子,她忽然就卻步了。


    那裏,隻要走過去,她就結婚了,成為某個男人法律上的妻子,她的心裏突然湧起強烈的害怕,那種害怕一瞬間就淹沒了她,她閃到一棵行道樹後,楞楞地望著那個男子。


    看得出來,他今天很認真地修飾過,他不是個喜歡穿西裝的男子,雖然他穿起來帥到不可思議,但他卻討厭那種束縛的感覺,可今天他穿了。


    黑色真的是很男人的顏色,尤其是穿在左嚴這樣一個陽剛味十足的男人身上,昂貴的衣料,精致的剪裁,將他的霸氣與自信襯托得淋漓盡致。


    她一眼就認出這套衣服,這是她在他去年生日的時候,用自己三個月的薪水為他買的,可以說是她這輩子買過最貴的東西,可她完全不心痛。


    這個男人對禮物好像真的不是特別有興趣,收到禮物時,某人看到是西裝,雖然稱不上開心,但他還是收進衣櫃裏放好。她知道他很寶貝它的,雖然公司很賺錢,他並不缺錢,這樣的衣服對他來說其實並不算什麽,可他還是很珍惜。


    一直到今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他穿著它在等她。


    隻要他想,他可以做得很貼心,他真的是愛著她的。


    伊夥水淚眼朦朧地望著他,他是天生的王者,高大俊挺,氣宇軒昂,不管是路人還是準備結婚的新人,眼睛都不由自主偷偷打量他,可他統統都無視,穩穩地站在那裏繼續等。


    她已經遲到一個小時了,如果在乎時,遲到五分鍾,她的手機就被他打爆了,可今天他沒有,沒有不耐煩,沒有發脾氣,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等著他,神情平靜,不焦不躁。


    她想要朝他走去的,可是她的腳卻下意識地往後退,這樣的男子,這麽優秀、這麽好的男子,怎麽可能隻屬於她?就算現在是愛著的,那以後呢?將來呢?萬一他不愛了,那她-會不會比媽媽還要瘋狂?她會不會-想要殺掉他?


    終於,她還是轉身離開了,越跑越快,快到仿佛身後有猛獸在追一樣。


    他說的沒錯,其實她沒有信心的,不僅僅是婚姻而已,她對自己更沒有信心。


    她立刻訂了機票,選了紐西蘭作為她的目的地,她要離開台灣,離得越遠越好,最好是地球的另一端,這樣,她的心才不會那麽痛。


    飛機上柔軟的座椅舒適而安全,她一點一點地往上蜷縮起來,淚如雨下。


    左嚴,從今天開始,我永遠也迴不到你的身邊了,走吧?


    紐西蘭此時是最美麗的春季,碧草如雲,綿羊如雪,可伊秋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這世上缺少的不是美景,而是欣賞美景的那顆心。


    她以前經常出去旅行,可是那時她的身邊有左嚴,即使是再普通的風景,她都可以玩得很開心。她現在的不開心完全是自作自受,本來她可以選擇另外一種生活的,有他,有愛情,有爭吵,可是也有甜蜜,而現在,她隻有自己。


    她了解左嚴的性格,說得出就做得到,同樣的,他也是了解她的。


    那天他跟她說,如果不去,就永遠都不用去了,其實他是知道她很有可能退卻的,可他還是賭了,隻不過,他賭輸了。


    一直到那天她才明白,原來她是自卑又害怕的,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當年那件事情,受傷最深的不是她媽媽,而是她,它已經深入她的記憶裏,如影隨形。


    那分傷害,讓她害怕得不敢跨進婚姻,害怕到寧願選擇放棄他,也沒勇氣去嚐試,可她的報應,來得未免也太快了。


    “嗯-”又一次吐得天暈地暗之後,她趴在洗手台前站都站不穩。


    勉強止住惡心的感覺後,她打開水龍頭漱了漱口,抬頭,看著鏡子裏那個蒼白的女人,她唇邊浮起一抹苦笑,真難看。


    這樣的女人,左嚴那樣的男子怎麽可能會愛上?他眼睛是不是出問題了?


    想到那個男人,她的胃又是一陣折騰,再次吐到除了膽汁再無其它後,她望著打開的水龍頭,眼底一片酸澀,如果這就是她所謂的自由無拘束的生活,說實話,真的不怎樣。


    她抓過放在一旁的手機,不知道第幾次猶豫地按在開機鍵上,這段日子,她勉強自己關機,不要去思考,不要去想,可她還是忍不住想去開,就算上洗手間,手機也不離身,這種折磨,快要逼瘋她了。


    今天這股衝動特別地強烈,強烈到她克製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打開了手機,五十九條留言,心跳著一一聽完,卻沒有她想的那個人。


    早該想到的,不是嗎?可為什麽心還是不斷地往下沉?


    她伸手按了按突然翻攪得更加厲害的胃,她知道自己的身體肯定是出了問題了,這段時間她每天都會吐,胃口也不好,如果是不經期剛過,她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懷孕了,因為實在太像電視裏的狗血戲碼了。


    今天已經吐到連膽汁都要嘔出來的地步,她明白不能再拖了,她要去看醫生。


    哪裏的醫生都一樣,聽完她的症狀,果然首先問的是:“最後一次經期是什麽時候?”


    “三天前剛剛結束。”


    醫生的眉頭皺了起來,望著她沒有血色的臉蛋,“這樣的話,我建議你做一次詳細的胃部檢查。”


    那就做吧,反正她現在別的不多,就是時間最多,一個禮拜就有結果對吧,剛好。


    隻是七天之後,她沒有想到的是,檢查出來的結果,居然是那樣的-袁幼幼不知道這是自己今天第幾次看向老板的辦公室了,一如這段時間的每一天一樣,那裏麵一片平靜,沒有怒火,沒有冷嘲,沒有所有左嚴該做的事情。


    事實上,這半個月來,老板完全沒有展露出絲毫的脾氣,這實在是太嚇人了。


    到現在,全公司的人一致認為,老板不發脾氣,簡直比發脾氣要恐怖一萬倍,因為那種低氣壓比火山爆發更要人命。


    最最讓人不安的是,學姐莫名就不見了,沒有請假,沒有留言,什麽消息都沒有,就這樣沒有迴來上班,誰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以前老板心情不好,袁幼幼雖然害怕,但至少有學姐在,她覺得心裏還是有底的,但這次失去了依靠,她每天都過得膽顫心驚,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把那座在醞釀中的火山給啟動了,到時她恐怕怎麽死都不知道。


    唉,學姐,你到底去哪裏了啦,沒有你在身邊,人家真的覺得好害怕!


    她又不敢問老板,打學姐的電話永遠都是關機,快半個月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她都快擔心死了。


    突然打開的辦公室門,把兀自哀怨的袁幼幼給嚇了一大跳,“老-老板-”


    左嚴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直接往外走。


    “老板-你-”她下意識地起身追了幾步。


    他停下來望著她,眼神銳利,安靜地等待,可等了半分鍾,小助理還是一副受驚嚇的模樣,他淡淡地開口:“說話。”


    袁幼幼立刻嚇得臉更白了,哪裏還說得出話來,“我-你-”


    他沒有耐性聽她的結結巴巴,直接轉身就走了。


    “你-要去哪裏啊-”現在還沒到下班時間啊。


    一直到人不見了,袁幼幼才有辦法說出話來,可左嚴早就已經走得連影都不見了。


    他要去哪裏?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段時間,他不知道自己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情,什麽樣的感覺活著的,他知道公司上下都怕他,所有人看到他就跑得比飛還快。哪怕他其實並沒有發脾氣。


    不是沒有讓他火大的事情,隻是他發現,自己連生氣的衝動,都沒有了。


    用力地催油門,跑車怒吼著疾速前進,現在隻有這種超越極限、瀕臨死亡的速度才會讓他覺得平靜,讓他有種活著的感覺。


    漆黑的夜,安靜的道路,隻有速度最為真實。


    淩晨兩點,刺耳的剎車聲在安靜的街道上響起,黑色的跑車以一種利落到詭異的速度猛地停下來,重重地甩上車門後,左嚴望著被圍牆外路燈照得半明半暗的庭院,沉默著。


    他一向不喜歡都市的高樓大廈,嫌它們緊窄逼迫,所以幹脆買下這棟透天厝,獨棟獨院,舒服又自在。


    他走過庭院來到大門前,突然腳步一頓,漆黑的瞳孔猛地緊縮,不敢置信地死死盯著擺放在玄關門口的那雙鞋子,那雙熟悉到讓他憤怒的鞋子。


    她怎麽敢?他用力地拉開門,“啪”地一聲,明亮的燈光驅趕一室死寂的黑暗,也照亮了那個蜷縮在沙發上的小小人兒,她抱著膝蓋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對燈光和聲響完全沒有反應。


    這個女人,就算是化成灰,他都認識,她居然-居然還敢就這樣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左嚴咬了咬牙大步上前,伸手去拉她,剛剛碰到她的皮膚,就發現她身體冷得像冰塊一樣,真是該死的,到現在,他居然還是會為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而感到生氣。


    可是不能心軟,在她那樣對待他之後,他握住她的手腕,堅決地、果斷地將她往外拉。


    一聲抽泣聲定住了他的動作,低頭去看,一滴一滴滾燙的眼淚砸到他的手背上,比開水還要燙,她在哭,伊秋水,那個他認識十八年的女人,居然在哭。


    “左嚴-”她哀哀地喚著他的名字,臉蛋貼在他的手臂上,淚如雨下。


    他咬牙,再咬牙,可是手卻再也使不出力氣去扯開她。


    “你還敢哭?”在他那天站在那裏等了她整整一天之後,她居然敢就這樣迴到他的身邊,他實在是要佩服她的勇氣與自信。


    見到他之後,伊秋水的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從聽到那熟悉的車聲,她已然失控了,左手顫抖著舉起一張紙遞給他,實在是抖得太厲害,快要拿不住。


    他不接,也不說話,就那樣瞪著她,她也不說話,隻是流著眼淚,倔強地迴望他,手堅持地半舉著,一動也不動。


    她的眼眶紅得讓他-低咒一聲,他一把抓過報告,眼眸迅速地掃過,這是紐西蘭某家醫院的檢驗報告,上麵的很清楚地寫著,伊秋水,胃癌,第三期。


    他很慢很慢地抬頭,望著她。


    “我昨天拿到的。”她在眼淚中努力地想要微笑,可到現在才發現笑是一件那麽艱難的事情,“你說,這算不算是上天在幫你懲罰我?”


    他的指間微緊,薄薄的紙張輕皺,伸出手去握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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