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上海,十六鋪, 廷鍇坊


    賭桌前, 一個眼如秋水的溫潤男子滿頭都是大汗,他再三摸了摸手底下的牌, 狐疑地看了看其他三個人,還是把牌打了出去。


    “胡了!”


    對麵的長褂男人捏起他打出去的牌,高聲道。


    溫潤男子聞言, 身體肉眼可見的一抖,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眼前的人,樂嗬嗬地把他麵前的籌碼都拿光了。


    “墨老板?您看這……”賭坊老板馮三爺麵目難色。


    “再給我取十萬現大洋的砝碼過來!”


    他身後的小孩兒一臉難色:“老板, 我們還是走吧!”


    墨老板被人引到這兒賭銅鈿, 已經有十幾天了。


    初時他一來就贏, 短短時間內就贏了好幾千現大洋,可三五天後,他就開始有輸有贏了, 但總歸還是贏多輸少。


    大前天兒,他還贏過一把二十四番呢!


    可自從前天起,墨老板來了就再沒贏過, 這短短三天內,他已經輸了整整兩箱子的小黃魚兒出去, 為此還特地找顧五爺要了兩趟錢。


    他光看著都膽戰心驚的, 可墨老板一上賭桌,就跟瘋了一樣,誰都勸不下來。


    “去拿!”林緒之不耐煩道, 儼然已經是早已經賭紅了眼的模樣。


    “可我們帶來的錢都換光了!”


    小車夫這話一出,林緒之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賭坊老板馮三爺就道:“沒錢您就先迴去吧,明兒再來?”


    賭桌上的另外兩人也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紅鼻子那個一捏鼻頭:“賭錢,賭錢,玩的就是個錢字,您沒錢了還占著位子做什麽,快給別人讓讓!”


    三白眼撇著嘴嘲諷:“就是,磨嘰什麽?耽擱大家夥兒的時間。”


    林緒之眸色一暗,正要走,賭桌上那個贏得最多的利落中年人說話了:“哎,你們怎麽說話呢?墨老弟,你要是還想玩兒,我借你點兒怎麽樣?”


    “您倒是大方,但這小子這幾天黴運當頭,怕是能賭的都輸光了,您倒是敢借,他也要還得上啊。”


    “牛爺說的在理,要是下把他又輸了,拿什麽還錢,拿自個兒嗎?”


    說到這裏,紅鼻子的眼神忽然猥瑣了下來:“嗨呦你看我,還真忘了,墨老板要是肯拿自己賭,我們韓爺可巴不得呢!”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意味深長地哄笑起來。


    可不是嘛,這墨老板賭錢雖然老輸,但唱起戲來卻是一絕,韓爺可最愛他這把子聲音了。


    看他這泛紅的眼角,清麗的聲音,這要是帶到床上,還真是別有一番風味。


    可惜這位不入私寓掛牌,一幫子老色狼就是看紅了眼,也沒機會。


    “你……”林緒之怒了。


    “我拿這雙手賭,要不要?”說著他一把摘下腰裏別著的匕首,作勢就要砍自己的左手。


    旁邊人忙攔了:“哎呦呦,好端端地,這是做什麽?”


    “我們要您這雙手幹什麽?血唿刺啦地,就……”紅鼻子還要逼他。


    就見韓爺沉著臉打斷道:“好了,還不還得上錢是我的事,來人,給墨老板取二十萬籌碼過來,不夠再添!”


    他還不上?


    要的就是他還不上呢,要不然哥幾個這半個月的局,不就白做了嗎?


    “得嘞!”荷官又拿迴來一堆紅紅綠綠的砝碼。


    林緒之往桌前一座,瘋狂道:“我就不信了!”


    紅鼻子嗤了一聲:“您還真別不信這個邪,我看啦,您這把多半還得輸。”


    林緒之嘩啦一聲站了起來:“你閉嘴!就玩一把,這些全壓上。”說著,他把整整二十萬的籌碼一推,全擺到了籌碼池子裏。


    “嗡!”


    看他玩這麽大,圍觀的人哄地一聲炸開了。


    “他這幾天輸了有這個數兒了吧,怎麽還敢玩這麽大?”一賭徒擺了個五指並攏的手勢,一臉地不可置信。


    “何止呢,我全程看下來的,至少這個數。”


    “謔!這年頭唱戲的,都這麽掙錢了嗎?”


    “他一個戲子,哪有那麽多銅鈿,這些八成都是從顧公館拉迴來的。”


    “嗬!這顧五爺再有錢,也經不住這位這麽敗吧!”


    “人樂意啊,誰不知道顧五爺六親不認,唯一上點兒心的,也就是這位主兒了,不過這兒這遭一出,他怕也得失寵……”


    這呢天大的窟窿,就是顧五爺怕也填不上。


    ……


    賭桌上其他三個人隱晦地對了個眼色,紅鼻子道:“行,您說怎麽賭!”


    “我一個人胡,算你們三家輸,你們但凡有一個人胡了,就算我輸——就賭前幾天我輸給你們的錢。”


    他這話一出,紅鼻子樂了,給手下人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七八個人就抬著兩箱子小黃魚來了。


    紅鼻子一開箱蓋,讓他驗貨:“成,可您前兩天輸的,可還比二十萬多得多,要不,您再添點兒?”


    “房子,顧公館在我名下,一起壓上。”


    聽他這麽說,哥三個笑了笑。


    顧五的房子都放在他名下,可見她有多在意這個戲子了,這把局……穩了。


    姓韓的摸了摸手裏的扳指,賣好道:“既然墨老板這麽有誠意,我跟五萬現大洋,再加我名下的房子。”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幾分惠浦銀行的存單,和一份西區的房契——自己借他的砝碼,都是廷鍇賭坊主動出的,仗得就是墨笙今天絕對贏不了!


    可他們贏了這錢,卻是要靠自己出的份額分錢的。


    那可是白花花的兩箱子小黃魚和真金白銀的二十萬!


    他不跟,他就是真傻子。


    紅鼻子腦子轉得快,看韓大頭這樣就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了,一拍桌子道:“我也跟十萬現大洋。”


    林緒之大眼一瞪:“我輸給你的錢,可是不能算在賭注裏的,除了這個,你有那麽多錢嗎?”


    紅鼻子臉上的肉抽了抽,臉色不甚好地道:“我借你,成不成?小二,打借據。”


    看他急了,林緒之也沒再說話,隻是趁著機會一同寫了張二十萬的借據,重重地拍到了桌上。


    三白眼看他們玩這麽大,心裏一涼,但轉頭看了看林緒之親手寫的借條,心一橫,也從懷裏掏出一張房契來:“我跟!”


    ……


    看他們這樣,林緒之用舌頭頂了頂臉蛋兒,呲了呲牙。


    “八條!”


    “碰!”


    “五餅!”


    “我吃!”


    看他這麽順,三個人急了:“幺雞!”


    可他們再急,也沒甚用,林緒之自摸了一張牌,“叭”地一聲把牌亮了,篤定道:“胡了!”


    自己跟這幫人纏了好幾天,還能不知道這裏頭道道兒嗎?


    眼下別說他們聯合動手腳了,他們就是偷著換牌,也換不過他啊!


    看才沒摸幾圈兒,人就胡了牌,一直表現的寬和淡定地韓老板立馬紅了眼:“不可能!”


    這牌可都是做過手腳的,這把明明應該是自己天胡才對,怎麽可能是他胡呢?


    他出老千。


    “你出老千!”


    林緒之嗬嗬笑了聲,彎腰把桌下的兩箱子金條拖了出來:“瞧您說的,您們三個贏,就正常,我三天了,才贏這麽一次,就是我出千兒?您這也太玩不起了。”


    他這麽一說,三個人的眼睛都紅了,這他媽能一樣嗎?


    “我這個人呢,心好,所以您三位輸的房子,我就給你們三天的時間搬家,時間夠充裕吧!


    到時候再不搬,嗬嗬!”


    說完他轉向了紅鼻子:“至於您欠我的十萬塊錢,記得早點來交,不然我就上您老娘那兒要去,她老人家可是前朝的格格,手裏頭肯定有我想要的。”


    林緒之一邊笑眯眯地說,一邊把自己剛寫的借條撕了個粉碎。


    三人看他把桌上的存票跟房契都收了起來。


    還趾高氣昂地道:“哎,你們幾個,等什麽呢,幫爺把這兩箱子搬迴家去啊!”


    三個人急了:“你不能走!”


    賭坊老板馮三爺也一揮手,明明白白就是不讓他出這個門的意思。


    林緒之卻一點兒都不慌,“啪、啪、啪”地拍了三下手,賭坊外頭忽然湧進來一幫黑衣人,都掏了槍往眾人一指。


    “你……你故意的。”


    都到這時候了,馮三爺哪還有不明白的——這哪是他們設局套顧五,這分明就是這小王八犢子將計就計!


    看四人氣得扭曲的臉,林緒之更樂了,他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口,故意氣他們:“實話跟你們說吧,爺爺我啊,就在你們盯上我的時候,就想著今天了,我伺候的各位可還滿意?”


    這幾天自己光看著這群人手段粗糙的賣蠢,差點兒就笑出了聲。


    全靠腦補今天的場麵,才算勉強忍了下來。


    這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笑完他一招手,示意黑衣人把金條抬走,他跟著走了兩步,又哈哈哈地迴來了:“你們顧五爺的賭技怎麽樣,還能過得去吧!”


    懵逼四人組:“……”


    “你……你什麽意思?”


    莫非這人得了便宜還不夠,還想賣狗糧?


    “忘了告訴你們,你們打遍上海灘無敵手,被所有賭坊聯手拒之門外的顧五爺……她的賭術,還是我手把手教的呢!在這上頭算計我……嗬!”


    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說完他一撩長袍,揚長而去!


    隻留下一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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