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很喜歡吃肉的。”張望舒有些惋惜。


    “現在不太喜歡。”蘇靈均說。


    “怎麽了?”張望舒有些尷尬地問。


    “因為油,不餓的時候吃著膩,”蘇靈均態度越來越生硬,“而且冷了就會有腥味。”


    “變化,真的會有那麽大嗎?”張望舒自言自語。


    “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人。”蘇靈均冷冷地說。


    張望舒愣了一下,把筷子緩緩放下,然後眼睛微微耷下來:“我以前是什麽樣的人?”


    蘇靈均仿佛是覺得到了時間,這頓虛偽的飯局是時候結束了,所以他停止了機械般的咀嚼動作,抬起頭看著她。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人。”蘇靈均知道這句話很愚蠢,除了三歲的孩子沒有人會單純地用善惡來形容一個成年人。


    果不其然,張望舒真的笑了起來,捂著眼睛,如同聽到了幼稚的笑話。


    “成人世界,大概沒有什麽好人。”張望舒一字一句地說。


    “我知道,”蘇靈均迴複地很幹脆,也沒有張望舒想象之中理想破滅的失望,“因為我就不是一個好人。”


    張望舒聽到這個迴答,明顯出乎意料,微微側臉斜著眼睛看著他。


    “我知道什麽事情對於我來說是重要的,所以我總是有自己的選擇,我就是目標優於情懷的人,”蘇靈均說,“stg的事情讓我為人詬病至今,但是我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我也不覺得我哪裏做錯了。”


    張望舒看著蘇靈均的眼睛,逐漸成熟的少年,死不悔改的冷漠樣子,內心驚濤駭浪,望上去還是靜水流深的性格。


    看著看著,張望舒就笑了起來。


    “果然是我的親兒子。”張望舒把茶水給蘇靈均滿上。


    蘇靈均不迴答,移開自己的目光,看著窗外。


    “那你應該不是來責怪我的吧?”張望舒摘下了慈母的麵具,立刻變得天理清晰,“既然你想的那麽明白。”


    人本就是心生七麵,善惡難辨。


    蘇靈均眯起眼睛,看著滿臉笑容的母親,那麽多年和自己聚少離多的母親。


    “你做的一切,我也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以蘇文紀的性格,肯定會把公司留給陳芸跟他唯一的女兒蘇正則,所以你決定先下手為強,在他還沒有立下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之前幹出了這件事情。”


    “於你而言,這確實是最好的方法,”蘇靈均說,“不能住進任何人的心裏,至少你要擁有很多很多錢和權力。”


    張望舒有一瞬間的失神,但是很快就緩了迴來,嘴角上揚,眼神輕蔑。


    “人生本來就是這樣,弱肉強食,物競天擇,如果不能狠下心來,等到我年老色衰,我們倆就什麽都沒有了。”張望舒說。


    “你說的很對。”蘇靈均點頭。


    “我就知道,你才是世界上唯一能理解媽媽的人。”張望舒放下心來。


    “但是,”蘇靈均冷冷地抬起頭來,“做人需要底線。”


    “什麽意思?”張望舒驟然臉色變差。


    蘇靈均緩緩地站了起來,始終注視著張望舒的眼睛,那種冰封般的冷漠漸漸褪去了,變成了一種憐憫和悲哀。


    “媽媽,你真的,打心底裏,沒有一絲一毫對蘇叔叔的感激之情嗎?”蘇靈均一字一句地說。


    “你在說什麽?”張望舒有些不自然。


    蘇靈均看著對方躲閃的神情,繼續說下去:“當初我們無家可歸,是誰給了我們一個家?”


    “閉嘴!”張望舒突然怒不可遏。


    這才對,這才是張望舒真實的性格,那麽多年裝出賢妻良母的樣子,蘇靈均差點就要忘記了。


    她本就是這樣的,帶著突發的怒火和狡黠冷漠的笑容。


    “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張望舒冰冷地說。


    “蘇文紀給我他的姓氏,在我最沒有能力的年紀給我一口飯吃,給我一個家,給我親生母親十年如一日尊貴體麵的生活,我說我有理想他就給我追求的機會,”蘇靈均重重地摁在辦公桌上,幾乎要把手指壓出血來,“還要怎麽樣……才算對我好?”


    “你知道什麽!”張望舒勃然大怒,一直極力的壓製的情緒爆發出來,一巴掌過去,直接把蘇靈均打得踉蹌。


    這巴掌力度夠重,蘇靈均覺得視線都有些模糊,耳朵裏嗡嗡作響,口腔裏慢慢湧出血腥的氣息,半邊臉都失去了知覺。


    一瞬間,蘇靈均的記憶仿佛迴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那個男人山一樣的身影堵在門口,奪去了他唯一可以逃走的通道。


    外麵天色昏暗,大雨滂沱,風雨飄搖之中的出租屋仿佛即將坍塌一般,男人手腳並用,砸在他的身上,可以聽到骨頭碎裂、脫落的聲音。


    他的哭聲刺穿冰冷的寒夜,引起鄰居家的狗瘋狂的吠叫,貫穿天空的平地驚雷可以遮掩這世界上的一切醜惡。


    年幼的他沒有喊出任何實質性的東西,更沒有喊媽媽。


    因為此時此刻,他的親生母親正戰栗地跪在地上,伸出手死死摁著他的嘴,不讓他大聲亂喊驚動驚動鄰居。


    “張望舒!給我把這個王八羔子嘴巴捂住,敢求情,敢出一點聲音我就把你們娘兒倆捆在一起打!”那個男人說。


    年輕的張望舒眼睛睜得很大,眼淚在止不住地往下流,捂兒子的手在顫抖,臉色蒼白得像是死人。


    但是,她沒有鬆手,也沒有為他求情。


    從那個時候,蘇靈均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他的母親是沒有童話裏講的母性的,她趨利避害的本質和懦弱冷漠的心,將會陪伴他度過整個人生,直到他死。


    所以,蘇靈均從來就不指望別人,也不會讓別人指望自己。


    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


    因為我是一個卑劣自私的人養大的,我身上流著的是世界上最無恥無情的血脈。


    “阿鈞,你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善良的人。”肖明遠曾經這樣說。


    “你打遊戲腦子打壞了吧?我家祖宗十八代就沒有你說的這種人。”這就是當時的蘇靈均,唯一的迴答了。


    就是這樣的人,肖明遠不怪他,祝他前程似錦,要多保重。


    付東依然說要陪他陪到退役,頭發花白。


    季開陽什麽都不說,隻聽他的話,把“雲旗”的id一直用到了現在。


    林世澤這個傻逼,從頭到尾,就隻拜托了他一件事情而已。


    蘇正則,哦對,蘇正則。


    這個傻不愣登陪他十年的妹妹,說不喜歡她喊哥哥的話都是騙人的,真想陪她再玩一次黃金礦工。


    “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蘇靈均聲音疲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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