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當地人開的小飯店裏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蘇正則和林世澤,跟隔壁桌子兩個爺爺拚桌子聊了一頓飯時間的廢話。


    北方老爺爺果然和南方老爺爺不是一個物種,彪悍剛勇,講起粗話應該是一筐一筐的,還帶著大碴子味道。


    穿著還相當考究的衣服,白發蒼蒼,童顏鶴發,推杯換盞,酒氣熏天,伴著震天動地的爽朗笑聲。


    蘇正則想起民國時期盤踞北方的奉係軍閥,陸軍一級上將的張學良等,如果得見年邁,國家太平,應該也是這種感覺。


    國破家亡,山河動蕩,白雪青瓦,明黃臘梅,咿呀的自行車,黑色的長旗袍,素白手腕上翠綠色的手鐲,落在雪中的紅色千紙鶴。


    “小姑娘你看,這裏曾經是支離破碎的,你所有見的,好看的東西,都曾經是殖民地的痕跡。”老爺爺如此說道。


    蘇正則從小到大,不止一次在曆史書上看到這片土地受到的創傷,抬頭看著在那邊自斟自飲的林世澤。


    “你好特別,連出生的地方都是這麽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和傷痕累累。”蘇正則在心裏默默想著。


    但是她沒有這麽說,因為她知道這樣一說,不但很難為情,而且林世澤一定會有點不好意思,一邊喝水一邊說。


    “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我隻是個普通人而已,是你的喜歡給我加了光環。”


    蘇正則趴在桌子上,也跟著他們在那裏喝杯子裏的酒,也沒人管她,她也就記不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了,但是酒熱心腸,明明是涼的入口,到了唇齒而或咽喉,就像一團火苗攢在那裏。


    幾杯酒下肚,再呆滯的神情也變得活絡起來,蘇正則還拉著林世澤的胳膊想要說話,有了交流的欲望。


    兩個人走出來之後,就東倒西歪地開始四處找月亮,北方夜裏清冷,兩個人喘出來的唿吸都覺得溫暖。


    其實月亮一輪,無比清麗,就懸在他們的頭頂,伴著兩個人一路散步向前走。


    “你喝多少了?”林世澤看著蘇正則兩眼冒泡的啥樣子,睜著大眼睛就像好奇的兒童,就伸手輕輕掐住蘇正則的鼻子。


    蘇正則把林世澤的手抓住,然後抬起頭來晃了晃手指頭:“才一點而已。”


    “不覺得辣麽?”林世澤忍不住想要笑。


    “不覺得,喝酒很舒服。”蘇正則認真地說。


    “你以後該不會是個酒鬼吧?”林世澤一臉不可置信。


    “能喝倒你的那種麽?”蘇正則晃了晃手,大有一種“與君同樂”的氣勢。


    “那不可能,”林世澤笑了,“我五六歲就爬上桌子摸酒杯了。”


    “你看看你,能不能做點優秀青年該做的事情?每天就知道抽煙喝酒燙頭……哦對,還沉迷遊戲……”蘇正則喝得有些神情放鬆,也不那麽端著了,站沒站相地傍著林世澤的脊梁骨。


    林世澤一臉無辜,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我很久沒燙頭了啊……”


    蘇正則嘖了一聲,伸出手掰過林世澤的胳膊,把他的袖子抹上去,氣鼓鼓地看著他胳膊上。


    “你還在身上描龍畫虎……”蘇正則簡直堪比高中家長,因為嫉妒而無比碎嘴。


    “哪有龍虎……隻是紋了一句希臘文罷了。”林世澤說。


    “兩句!都是給魏羲和紋的,左右手都有。”蘇正則壓低了聲音反駁他,不知道為什麽驟然委屈起來,然後就是憤怒。


    林世澤沉默了一會兒,把胳膊收了迴去,然後笑著把袖子拉了下來。


    蘇正則一直都在欺騙自己,心裏跟自己說一萬遍不介意仿佛就會真的不介意,又不願意讓林世澤去把紋身洗掉,因為洗紋身非常疼痛。


    她心疼林世澤,從很小的時候,就把他捧在心裏,為他建起廣廈萬間,供他停留,但是他的青春最終還是留給的另一個人,就紋身與其說是他的願望,不如說是魏羲和拿著尖刀給他剜出來的。


    如果都是這樣,蘇正則覺得都沒什麽。


    刺傷她的,還是林世澤不置可否的態度,永遠是一笑而過,是還愛著麽?


    有什麽能比一個從小養到大的青梅竹馬更適合做備胎呢?


    畢竟從一開始,就是你一個人的故事,一個人的感情,一個人摸爬滾打的時間,那些抱著積灰的鍵盤挨過的夜晚,都是你的一廂情願。


    以為可以完全不在乎地付出,原來隻是“以為”而已。


    這怒氣來的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壯慫人膽,蘇正則第一次在林世澤麵前生了他的氣,清醒的時候,她害怕林世澤討厭。


    因為雙方地位的不平等,連生氣都生得那麽憋屈。


    “不如洗了,反正都沒法實現。”蘇正則徹底喝多了,嘴裏也不知道在說什麽,這大概是蘇正則這一生以來說的最惡毒的話。


    左手腕上的希臘文“∑''αγαπ?”,我愛你。


    右手腕上的拉丁語“somnium”,夢想。


    不如洗了,反正都沒法實現。


    林世澤一愣,側過臉去看蘇正則,結果蘇正則惡人先告狀一樣,直接往路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死活不走了,一邊抽泣一邊撒潑打滾。


    幸虧這街上沒有別人,否則讓人看到了,蘇正則清醒之後怕是要自殺。


    蘇正則眼睛紅紅的,兩頰連同鼻梁都發紅,一邊拍著凳子一邊扯著嗓子罵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拽著林世澤的胳膊質問“難道我不美嗎”。


    “你最好看。”林世澤幫她把扯開的衣領又拉上,有些心疼他剛修好的拉鏈。


    “我美你還他媽惦記著魏羲和,我不活了!”蘇正則捂著臉開始鬧。


    林世澤撓了撓額發,有些不知所措,這個姐姐怎麽罵人罵過自己先哭起來了,簡直是讓人一臉懵逼。


    林世澤蹲下來,把手裏一直拿著帶出來多餘的外套折好放在蘇正則的腿上,蘇正則踢開就再蓋上來。


    “你他媽到底喜不喜歡我?”蘇正則伸手抓林世澤的頭發。


    “喜歡。”林世澤的頭發都被抓亂了,但是本人依然風雨不動安如山,認認真真地幫她穿外套。


    “我罵過你了,你記仇不?”蘇正則抽泣。


    “不可能記。”林世澤說。


    “你會不會離開我?”蘇正則腫著金魚眼,說著明早就會忘記的,難以啟齒的話。


    “不會。”林世澤靜靜地迴答。


    “那你萬一有一天不告而別了呢?”蘇正則嗚咽。


    林世澤手上的動作一頓,抬眼看著妝都花了的蘇正則,月色落在她臉上,模糊得就像上輩子的事情。


    “閨女,我知道你明天就會斷片了,但是我希望你認真聽。”林世澤看著她的眼睛。


    “嗯?”蘇正則停止抽鼻子,鼻音很重。


    林世澤伸出手,深入她柔軟的長發,貼著她兩邊被凍得有些涼的耳朵,額頭貼在她全是眼淚的額頭上。


    “如果是不告而別,那我就還會迴來。”林世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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