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岫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然黑透。她隻覺得咽喉處如同燒了一把火,脖頸更是不敢觸碰,又紅又腫十分疼痛。她想要出聲喚人,但卻隻能發出喑啞不堪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著實嚇了一跳。


    意識到這是白天的遭遇所致,出岫便也沒有在意,至少她能肯定,自己不會再度失聲了。經過雲辭的離世,已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打倒她,既然無法開口去喚丫鬟,她便自行起身走到案前,倒了杯水。


    咽喉疼得難受,連喝水也不順暢,直至兩杯涼茶入喉,才稍稍緩解了一些灼燒之意。出岫打開房門抬首望去,外頭月明星稀、夜色闌珊,是個晴朗的夜晚。


    睡了一整個白日,出岫知道自己再也睡不著了,便決定再去看看雲想容。一路走出院門口,沒見著什麽值夜的人,唯有兩個侍衛靠在拱門上連連搗頭,竟是迷迷瞪瞪睡著了,其中一個甚至還打起鼾聲。


    偏邸到底是偏邸,下人還是有所懈怠,不如官邸裏的下人精氣神足。出岫在心中緩緩歎氣,也不忍心驚動他們,便輕手輕腳地出了院落,憑借記憶去往雲想容的住處。


    她素來方向感極強,又能過目不忘,往返一次便已牢牢記住了這條路線。夜深人靜,四下悄然,已近五月的天氣開始有些悶熱,亦或者,是她自己心中擔心煩躁。


    出岫覺得自己如同一隻幽魂,在這空蕩蕩的誠王偏邸緩緩遊走,靜默無聲。她將自己的腦海放空,試圖不去想任何痛苦的事情,如此才能好過一些,才能有勇氣去見雲想容。


    默默行了一路,幾乎都沒遇上什麽人影,這不禁令出岫感到有些奇怪——即便是時辰已晚,即便雲想容所住的院落過於偏僻,可這畢竟是堂堂誠王的偏邸,為何守衛會鬆懈至此?更何況,如今誠王就在這座偏邸裏,按理說,該是下人們表現的機會,而不是偷懶的機會。


    帶著這份好奇,出岫走到了雲想容的院落,如同這一路所見,此處亦不見任何丫鬟奴仆。四下靜謐得有些詭異,出岫不禁打了個寒顫,深深吸了口氣往院落裏走,她隻想看一看雲想容是否無恙,是否能安睡。


    直至邁步走上台階,出岫還在思索,自己是該敲門?還是直接推門而入?亦或者站在門外觀察一番自行離開?隻可惜,她尚未想清楚究竟該如何,便已聽聞屋內傳來一陣低沉的說話聲——


    “在本王麵前,夫人不必裝瘋賣傻。”


    是聶沛瀟的聲音!出岫為這話裏的內容大吃一驚,她忽然慶幸自己咽喉腫痛,否則,此刻必定要驚唿出來。


    而恰在此時,雲想容的迴話也冷冷傳進出岫耳中:“王爺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聽到此刻,出岫已完全明白,為何自己一路走來沒見到人影——原來是聶沛瀟屏退左右,獨自夜訪來了!


    這實在太不尋常了!聶沛瀟為何要單獨來見雲想容?而且聽他話中之意……出岫不敢再往下想,立刻屏住唿吸,躡手躡腳地再靠近房門一步,側耳傾聽。


    依舊是聶沛瀟在說話,聲音低沉、冷銳如冰:“夫人的遭遇,本王很是同情,也深表遺憾;夫人為何裝瘋賣傻,本王亦能理解三分……但你不該傷害出岫。”


    雲想容隻冷笑一聲:“怎麽?誠王殿下心疼了?若不是我在此裝瘋賣傻,殿下如何能留得住出岫?恐怕我這位嫂嫂早就跑迴雲府了!”


    聶沛瀟沒有做聲。


    屋裏有一瞬的沉默,許是雲想容見聶沛瀟不再說話,便重新起了話頭:“殿下如何知道我在裝瘋?難道我裝得不像?”


    “很像。本王也被你騙了幾日。”聶沛瀟這才沉聲迴道:“不過你一直都是摔砸東西,今日見到出岫卻上前掐她,實在太過反常。本王隻是試試你,聲稱要讓侍衛砍掉你的手臂,你聽後就立刻鬆手了。”


    “因為這個,殿下便篤定我是在做戲?”雲想容再問。


    “前頭一直很逼真,這一出太假,露了破綻。”聶沛瀟冷道。


    雲想容聞言咯咯地笑起來:“怎麽?難道殿下盼著我是真瘋?我若真瘋,對你又有何好處?沈予又怎麽還會要我!”她頓了頓,又道:“其實我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必講了。”聶沛瀟立刻迴絕:“本王沒興趣聽。”


    “我還沒講,您如何知道沒興趣?”雲想容的話語頗有自信:“也許我講出來,您就改變主意了?”


    聶沛瀟毫不客氣:“我與夫人無話可說。”


    “殿下是在惱我掐她?我不過也就做做樣子罷了,又不是真想要她性命!”雲想容語帶怨憤地道:“她搶了我的夫君,又害我慘遭奸汙,我難道不該怨她?不該出出氣?”


    “誰敢傷她,我必百倍償還。”聶沛瀟如是言明。


    “啪啪”兩聲拊掌,雲想容諷刺地讚道:“殿下好癡情,好骨氣,隻不過我嫂嫂她沒聽見。”


    “你當她是嫂嫂嗎?”聶沛瀟的聲音越發冷冽:“本王隻是提醒夫人,出岫這幾日還會來看你,希望你知道分寸。本王體諒夫人蒙受侮辱、心智失常,這一次可以不計較,但未必會有下一次。”


    聽聞此言,雲想容仿佛是惱了,“啪”地一聲拍在桌案上:“殿下別把自己標榜得如此高尚,好像您不求迴報似的。難道您就沒有一丁點兒私心?那您為何一直瞞著雲府?真是因為我的意思?”


    “馮飛在船上救下夫人時,是夫人你自己說的。”聶沛瀟不假思索迴道。


    “堂堂誠王殿下,竟會聽信我的話?竟會顧念我的名節?”雲想容反唇相譏:“我敢承認自己是裝瘋,殿下為何不敢承認?你分明是想將出岫留在這裏,好方便你培養感情!”


    麵對這番赤裸裸地揭露,聶沛瀟不再做聲。


    “這一次,殿下可以聽聽我的想法了嗎?”雲想容也不管聶沛瀟是否聽得進去,自顧自道:“殿下喜歡出岫,我亦深愛我的夫君。今次我受辱之事,唯有您、馮侍衛和出岫知曉,出岫絕不會說出去,我相信您和馮侍衛也不會。經此一事,出岫不會再給沈予機會了,您何不乘虛而入,好好與她培養感情?”


    “怎麽培養?”聶沛瀟忍不住問道。


    雲想容再次咯咯笑了起來:“隻要我一直‘瘋下去’,堅持不迴雲府,依照出岫的性子她必定不會扔下我。她在殿下眼皮子底下,您難道還把握不住機會?至於如何培養感情……您如今不就在做嗎?”


    “這法子太卑鄙。”聶沛瀟撂下一句評價。


    “您已經沒有退路了,故作君子又有何用?數年前您沒得到晗初,如今難道還要重蹈覆轍?”雲想容犀利的言語直擊聶沛瀟心中:“更何況,殿下您已經卑鄙了,洗不清了。”


    聞言,聶沛瀟再次沉默起來,不知該如何迴話。


    雲想容知道他有所動搖,連聲再勸:“如今出岫正是難受的時候,您最容易得到她。必要時,不妨用些手段,得到了她的人,還怕得不到她的心?”


    “不行!”這個法子立刻遭到聶沛瀟駁斥:“她會恨我一輩子。”


    “那就讓她在恨你之前,先愛上你。”雲想容輕飄飄地說。


    此時此刻,聶沛瀟內心無比煎熬,也無比掙紮。在此之前,他真的很久沒見過出岫了,也自知此次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倘若錯過了……也許就沒有下一次了!


    雲想容說得沒錯,數年前他一時退讓,錯過了晗初: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他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雲想容見聶沛瀟一直蹙眉不語,也預料到這個法子他不會答應,不禁暗道他不如沈予。想了想,唯有退一步道:“罷了罷了,殿下君子行徑,我也佩服不已……左右出岫如今已不是當家主母,迴不迴雲府並無大礙。我就繼續裝瘋賣傻,您就繼續深情攻勢,您何時得到出岫的心,我再何時‘痊愈’,您看這主意如何?”


    話音落下,屋內良久沒有迴應。就在出岫快要失去耐心之時,她才終於聽到聶沛瀟的迴話,唯有一個字,卻說得十分遲疑:“好。”


    而也是這一個字,讓出岫徹底心涼如冰。意識到屋內的談話已接近尾聲,她這才迴過神來,立刻快走兩步,想要尋找一個藏身之處。出岫剛在簷廊盡頭的屋牆後藏好,屋門恰時開啟,雲想容送聶沛瀟出來,盈盈笑道:“如今咱們也是‘盟友’了,我祝殿下得償所願。”


    聶沛瀟並未迴話,下了兩個台階之後,他又忽然站定轉身,對雲想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容本王無禮問一句,夫人當真受辱了?”


    “怎麽?殿下不信?”雲想容語中帶著一絲隱晦笑意:“馮侍衛難道還會騙您不成?”


    “馮飛自然不會騙我。”聶沛瀟麵沉如水:“但你會騙他。”


    “殿下多慮了,我沒騙馮侍衛,他也沒騙您。”


    聞言,聶沛瀟隻長歎一聲:“那夫人真是太可怕了!心性竟然堅毅至此,這般遭遇還能演出戲來。”


    “所以我對沈予,勢在必得。”雲想容萬分平靜地笑迴:“殿下應該慶幸,倘若不是我,沈予早和出岫雙宿雙棲了!”


    聶沛瀟沒有再往下接話,連一句告別之語都沒出口,轉身沉默離開。


    雲想容一直目送他走出院落拐角,才冷冷一笑:“偽君子。”言罷迴屋關上房門,吹燈入睡。


    直至這座院落再次恢複了詭異與靜謐,出岫才從牆後緩緩走出來,麵色無波地返迴住處。


    這一夜,注定有人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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