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奴婢淡心,見……見過吾皇萬歲萬萬歲……”淡心麻利地跪到淺韻身旁,心虛地冷汗直流,連話都說不囫圇。她不知方才天授帝是否聽見了她說的話,更不知他聽見了多少,此刻她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大事不妙!


    越是如此想,她越是覺得背脊發涼,就連方才塗抹的藥膏好像都變成了索命的魂鉤,正在勾著她的魂魄脫離軀體。


    難怪會覺得背後涼颼颼!原來是……


    淡心不敢抬頭,便也沒有發現天授帝鳳眸中一閃而過的笑意,迅速,輕微,不可分辨。他沒有命兩個丫鬟起身,隻垂目看著淡心略微瑟瑟的身影,幾乎能想象出她該是如何的驚恐交織。


    “怎麽?淡心姑娘害怕朕?”終於,他悠悠開口。


    淡心深深吸了口氣,勉強扯出一絲笑意迴話:“聖上是真龍天子千古一帝,奴婢得見天顏實在是……額,激動至極,失了分寸……”


    “哦?原來你是激動至極,而非害怕至極?厭惡至極?”天授帝俯首挑眉再問。


    淡心已是驚得額上滲出冷汗,連忙搖頭否認:“聖上說笑了,奴婢是敬畏至極……”


    聽聞此言,天授帝終於邪魅地笑出聲來,鳳眸之中閃著精光:“你為何敬畏朕?難道是因為朕的長相陰柔標致,性格狷狂邪魅,手段鐵血狠辣?”


    他自顧自說著,想了想又補充道:“唔,還有,喜怒無常?”


    他真的都聽見了!淡心嚇得吐了吐舌頭,已不知該如何迴話,唯有強自否認道:“聖上說笑了,哪兒能啊!您分明是長相俊逸無匹,性格溫潤如玉,手段光明磊落,嗯……也沒有喜怒無常。”


    天授帝心中發笑,覺得淡心這婢女很吃逗,忍不住想再嚇唬嚇唬她:“是嗎?方才朕聽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淡心再次深吸一口氣,訕笑道:“方才嗎?必定是您今夜在宴上不勝酒力,才會幻聽了罷?”她邊說邊悄悄抬眸去看天授帝,故作一副無辜的模樣:“對!必定是您不勝酒力,否則您怎會走到這裏來?這都是下人們住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朕醉了?”天授帝順著她的話再問。


    淡心忙不迭地點頭:“路都走錯了,聽錯兩句話也很正常。”


    “隻可惜,朕並不是個正常人。”天授帝又拿她方才說過的話來揶她,搖頭歎道:“朕從前還不知道,原來朕不僅長得不正常,脾氣也不正常。”


    天授帝是慣常的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比煙嵐城的天氣還要詭異三分。淡心摸不準他是生氣還是怎的,連忙再吹捧道:“不是‘不正常’,您這是‘獨一無二’!您是千古一帝,勵精圖治鴻猷丕展,哪能和常人一樣?必定是特別的。”


    “你倒是牙尖嘴利,朕沒看錯。”天授帝被淡心逢迎地隻想笑出來,連忙輕咳一聲掩飾道:“你對朕倒也有幾分不同見解,可是真心話?”


    淡心不知天授帝指的是哪一句。是方才她在屋內詆毀他的?還是此刻逢迎他的?她拿不準,卻也不敢不迴話,便道“反正奴婢在您麵前說的,都是真心話!”


    言下之意,在他背後說的壞話不能當真。


    天授帝今夜原本被雲承的婚事攪得暗惱,如今被淡心前前後後這麽一說,怒意反倒煙消雲散。他伸出右手撫了撫左手的袖口,終於不緊不慢地對淡心和淺韻道:“跪了半天了,起來罷。”


    淺韻沒有多說一句話,扶牆緩緩站起來。淡心已是駭得腿上發軟,站都站不起來。淺韻見狀連忙扶她一把。


    出岫在旁聽了好半晌,也終於聽出了一絲端倪。原來淡心方才在屋裏是說了天授帝的壞話,卻恰好碰到當事人在屋外“偷聽”,逮個正著。別說淡心害怕了,出岫也覺得此事駭然,再看淡心嚇得腿軟,連忙開口解圍:“聖上,我這婢女不懂事,言語無狀衝撞了您,萬望您海涵見諒。”


    “不懂事?”天授帝故作冷笑:“朕方才明明聽說,她已經二十三歲了。倘若朕沒記錯,該是比夫人你還大上一歲,怎還不懂事?這等不懂事的婢女,夫人留下又有何用?”


    聽聞此言,在場眾人都是大驚,聶沛瀟怕天授帝會遷怒出岫,也連忙開口幫腔:“皇兄,時辰不早了,咱們該迴府了。”


    天授帝鳳眸沉沉瞥了聶沛瀟一眼,又抬首望了望天上的一輪圓月,笑道:“時辰的確不早了,朕醉意正濃,打算夜宿於此。”言罷他刻意指了指淡心,看似嚴肅地道:“你來侍寢罷。”


    “侍寢?”天授帝此二字一出,在場所有人同時大吃一驚,異口同聲反問出來。


    天授帝麵無表情“嗯”了一聲,又看淡心:“怎麽?你不肯?”


    淡心睜大清眸似沒反應過來,腦子裏懵得一片空白。出岫更覺駭得難以置信,唯恐天授帝要折磨淡心,新仇舊恨一起算賬,於是忙道:“聖上,我這婢女傷勢未愈……”


    “無妨。”天授帝隻說了這兩個字,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出岫再道:“淡心出身低微,此處又簡陋得很,妾身恐怕折辱您九五之尊。”


    “無妨。”天授帝還是這兩個字,又加上一句話:“朕從前戎馬軍中,條件比這艱苦得多。至於她的出身高低,你覺得朕會在乎嗎?”


    是了,出岫知道天授帝是不在乎的,他摯愛的女子鸞夙就是出身風塵。堂堂天潢貴胄,連青樓女子都能喜歡,何況是個幹幹淨淨的婢女,而且,還是離信侯府的大丫鬟。光是這個身份,已不知要強過多少小家碧玉。


    天授帝沒給出岫再次阻止的機會,已雙手背負邁步進了淡心房內,閑適地坐到她榻前的靠背椅子上。


    淡心死死拽著淺韻的衣袖,臉色已是慘白至極,哪裏肯再跟進去?隻娥眉緊蹙一徑搖頭,無聲地表示害怕和抗拒。


    出岫求救地看了聶沛瀟一眼,豈料聶沛瀟卻是低聲道:“別怕,我看皇兄十之八九是逗逗淡心。”


    “逗?”出岫更覺疑惑,悄聲詢問:“聖上為何要逗她?”


    聶沛瀟搖了搖頭:“原本我還拿不準,不過方才聽皇兄說要讓淡心‘侍寢’,我才篤定幾分。”他說完便朝淡心擺手,勸道:“快進去罷,你若進去晚了,皇兄才是真的惱。”


    淡心仍舊無聲地搖頭,一副即將哭出來的模樣。出岫也是擔心不已,再問聶沛瀟:“殿下能保證淡心平安無事嗎?”


    聶沛瀟看似胸有成竹:“讓她進去罷,別說皇兄不近女色,就算他‘近’,也不可能選在這種地方。”


    為了讓出岫安心,他想了想又道:“咱們就在院子外頭等著,萬一有個什麽事兒,我會處理的。”


    淡心還是不肯進屋,簡直是要欲哭無淚:“殿下,您替我求求情罷,我方才真不是故意的……”


    聶沛瀟聞言浮起一絲俊笑:“快進去罷,本王保管你平安無事……隻要你不再惹著皇兄。”


    屋內的天授帝一直不發一語,也不見開口催促。淡心忍不住透過窗戶縫隙往裏看去,正見他挺拔身姿坐在椅子上,左手食指“噠噠”地敲著桌案,似在沉思,又似無聊,看起來並不像是色急的模樣。


    她穩了穩心神,終於認命,又對出岫囑咐道:“夫人您可千萬別走遠,萬一……萬一我有什麽事兒,我會大叫出來。”


    出岫連忙點頭安慰:“好,你快進去罷,我與誠王殿下在外頭守著。”


    淡心這才無奈地點頭認命,拖著沉重的步子緩慢往屋子裏蹭,人還沒走到門檻處,已聽得屋內傳來帝王的問話:“這麽慢?”


    淡心隻得一咬牙,硬著頭皮邁走步進去。


    “關門。”但聽帝王又命道。


    淡心哭喪著臉,隻得轉身將房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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