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將軍?薑地?出岫下意識地去看聶沛瀟,見對方亦在看著她,沉聲道:“是子奉的軍報。”


    聽到沈予的表字,出岫忽然感到一絲撓心,想要一聽究竟。可轉念一想,軍報乃機密之事,自己這是逾越了,於是她便施施然再次行禮,對聶沛瀟道:“不耽擱您的正事兒了,妾身告退。”說著已蓮步輕移,打算離開。


    待走過聶沛瀟身邊時,出岫忽然聽他低聲問了一句:“日後我是否還有機會再與夫人琴簫合奏?”


    出岫怔愣,繼而淺笑:“這是自然,妾身之幸。”


    聶沛瀟蹙眉:“能不在我麵前自稱‘妾身’嗎?”


    出岫忍俊不禁,瞥了眼一旁的馮飛,悄聲迴道:“殿下的侍衛在側,我總不能壞了禮數規矩。”


    這話的意思是……四下無人便能放得開了?聶沛瀟想到方才出岫的兩番拒愛,心中頗為苦澀。但看著她的態度變得淡然溫和,又肯親近自己,又覺得一陣安慰。


    有舍有得,情愛之事總要徐徐圖之,也許適當地後退一步,是為了日後的大步邁進……聶沛瀟唯有如是安慰自己。更何況他也明白,要想打開出岫的心扉,其難其艱不亞於攻城作戰。


    聶沛瀟怕耽誤了戰況,也沒有再挽留出岫,從馮飛手中接過沈予的軍報之後,對他命道:“你替本王送出岫夫人一程。”


    馮飛領命稱是,對出岫伸手相請。出岫便略微點頭致意,隨著他一道出了誠王府。


    聶沛瀟見四下無人,也顧不得再去書房,立刻拆開軍報來看,信上隻有寥寥十四個字:“不負聖意,剿滅亂黨,近日班師返迴。”


    沈予贏了!竟這麽快!聶沛瀟本來心中失意,此刻也禁不住被這消息所感染,大喜過望之下,連忙招來誠王府管家命道:“快去打聽威遠將軍班師迴來的日子,本王要親自迎他入城,並設宴犒勞三軍將士!”


    *****


    那邊廂誠王府管家得令,聶沛瀟喜不自勝;這邊廂出岫在馮飛的引領下出了王府,恰好瞧見一個門僮抱著一攬子燙金紅貼往府內跑。出岫想都不用想,便能猜到這必然是各家送來的拜帖,都巴望著能與聶沛瀟結交,套一套關係。


    如今天授皇帝登基,眾所周知誠王是他最為親厚的弟弟,兩人雖不是一母同胞,但天授皇帝養在太後葉瑩菲膝下多年,兄弟兩情分自然非比尋常。


    更何況天授皇帝還將自己龍潛時的封邑房州封給了聶沛瀟,隻此一點便已顯出與眾不同來。若沒有當這個弟弟是自己人,如何能將自己起勢的地方和親信全數交給他接管?再者如今明眼人一看便知,天授皇帝勢必要統一南北兩國。


    最親近的兄長是將來的開國帝王,生母又將是開國太後,聶沛瀟日後當真是“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崇地位,世人紛紛來巴結他也是自然。


    出岫忽然感到很慶幸,自己沒有惹惱他,反而能以“知音”的身份保持了這份友善。即便她如今看透生死,可為了雲辭,她也要極力保全雲氏一族,有聶沛瀟在,也算給雲氏多添了一道護身符罷。


    迴過神來,出岫轉而發現自己想得太多太功利,不禁自嘲地笑笑。此時恰聽一聲“哎喲”響起,方才那抱著拜帖的門僮被門檻絆了一跤,“嘩啦啦”將拜帖撒了一地。


    馮飛本在前頭領路,見狀不禁喝斥道:“做什麽毛手毛腳?衝撞了貴客!”


    門僮連連下跪告饒:“馮大人息怒,帖子太多擋住了奴才的狗眼,奴才一時不慎跌跤了。”


    出岫看那門僮年紀不大,此刻已被馮飛嚇得發抖,便開口打了個圓場:“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言罷還俯下身子一並幫他收拾帖子。


    馮飛見狀大驚:“怎能勞煩夫人動手,殿下知道可要怪罪卑職了。”


    出岫莞爾,又見那門僮嚇得越發厲害,隻得起身道:“好,不撿了。”她順勢將收拾的帖子遞到門僮手中,眼風一掃,恰好瞥見最上頭那張寫著“赫連齊”三個字。隻是這筆跡,顯然並非赫連齊親筆所書。


    隻這一閃念,那門僮已忙不迭地道謝,連頭都不敢抬,躬身接過出岫遞來的帖子。出岫見狀也未再多說,辭了馮飛上了馬車,返迴雲府。


    剛踏進知言軒,雲逢已迎了出來:“夫人。”


    “怎麽?有急事?”出岫問道。雲逢是管家,平日裏事務繁忙,若非有什麽急事,也不會等在知言軒裏見她。


    “是有急事。”雲逢恭敬迴道:“您前些日子一直病著,按照太夫人的意思,各家前來探病的拜帖都給拒了。如今您病好了,這些人又要過來問候……”


    聽到此處,出岫有些不解,心道雲逢所言之事也並非十萬火急,何以他急著等在知言軒裏稟報?除非這些送來拜帖的世家裏,有什麽重要人物或者特殊人物,雲氏非見不可。


    出岫忽然想起方才誠王府的那一幕,燙金紅貼上畢恭畢敬的“赫連齊”三個大字忽然閃現出來。尚未等她開口求證,雲逢已主動送上一張帖子,目光頗為意味深長。


    出岫接過低眉一看,不禁想笑。這帖子上的名姓並非赫連齊,而是……明璋、明瓔兩兄妹。


    “您見是不見?”雲逢小心翼翼地問,聲音壓得很低。


    出岫捏著帖子笑歎:“從來都是討債的人心急火燎,沒見過欠債的人主動送上門兒來。”她頓了頓,又道:“你去問問他們兩兄妹的意思,若是想要還債,這事兒你全權處理了罷。”


    這意思是拒見了?雲逢會意,退了下去。


    出岫在垂花拱門前駐足,看著護衛在一旁的竹影,良久才對他道:“你隨我進來。”言罷走進屋子裏坐定。


    竹影隨之入內,見出岫麵無表情,更不敢怠慢,沉默聽命。


    出岫緩緩抬眸看他,問道:“沈予去薑地帶兵了?”


    竹影遲疑片刻,終是如實迴道:“是。”


    “什麽時候的事兒?怎得沒人提起?”出岫有些較真,擔心是因為沈予吃了敗仗,知言軒裏一眾心腹才不敢對她說。


    竹影見出岫問得如此鄭重,也不知當說不當說,唯有打馬虎:“那時候您病著。後來……我還以為淡心和屈神醫早就告訴您了。”


    出岫秀眉微蹙,似信非信:“當真是忘了?那你現在跟我說說,這是怎麽一迴事兒?”


    竹影聞言斟酌起來。他想起沈予臨行前一再交代的話,隻得隱瞞沈予來過煙嵐城的事實,道:“薑地突然起了叛亂,天授帝讓誠王舉薦出兵人選,誠王便舉薦了……沈將軍。”


    竹影原本想說“姑爺”二字,然話到口邊又換了稱唿。


    聽聞這番話,出岫秀眉蹙得更深,再問:“天授帝和誠王麾下名將眾多,為何偏偏派他去?”


    “是沈將軍自請前往的,他求誠王舉薦他掛帥平亂。”


    自請前往?出岫垂眸不語。好端端的,剛從曲州剿滅福王舊部,怎麽就閑不住呢?薑地又是擅毒之地,即便沈予醫術高明,也未必能保住自己周全。


    出岫越想越覺得擔憂,又對竹影問道:“如今戰況如何?”


    “聽說叛亂是平息了。”


    “聽說?聽誰說的?”出岫連連再問:“你如何知道得這麽清楚?竟像你事先都打聽好了一樣。”


    竹影頓覺無言,不想出岫忽然問得如此犀利,他一時也找不到什麽好借口,唯有道:“您臥榻期間,誠王前來探過病,時不時地提起過這事。”


    出岫似是信了,沉默片刻迴道:“我知道了。”


    竹影見狀正要告退,又聽出岫道:“慢著。”


    “夫人您說。”竹影重新站定,等待示下。


    出岫想了半晌,才緩緩道:“你讓暗衛去探一探,沈予這一仗是輸是贏,若是贏了,何時迴來?是直接班師迴朝?還是先迴煙嵐城向誠王複命?務必打聽清楚。”


    竹影得命,再次告退。待他沉著臉色出來之後,恰好遇上淡心,後者覺出他的不對勁兒,笑著問道:“這是怎麽了?夫人給你好果子吃了?”


    竹影無奈地搖頭,沒有多說。


    “喂!娶了媳婦兒,我這個妹子不認了?”淡心氣鼓鼓地睜大雙眸,雙手掐腰故作生氣狀:“如今見了我,說話都敷衍。我都還沒惱你,你倒愛理不理。”


    竹影想起從前淡心喜歡自己,如今又看她坦坦蕩蕩,才釋然一笑:“是我的錯,得罪妹子了。”


    “那你該對我講講,你方才從夫人屋子裏出來,為何臉色不豫?”淡心顯見不想放過他,依舊不依不饒。


    “不是不豫,”竹影沉吟片刻,歎了口氣,“是我覺得,夫人病好之後,變了許多。”


    “哪裏變了?”淡心想了想,又道:“若真說變了,也是變得越來越溫和了,如今都沒見她對誰紅過臉。”


    竹影搖了搖頭:“我也說不上來。夫人看起來好似比從前更和順,但其實是更厲害了,也更……坦然。”


    “你這話前後矛盾,我沒明白什麽意思。”淡心不解地追問。


    竹影迴首看了出岫的屋子一眼,低聲將今日出岫對聶沛瀟的婉拒複述一遍,末了還不忘評價道:“這等四兩撥千斤、以柔克剛的招數,難道不是更勝從前?”


    淡心聞言沒多做評價,隻歎了口氣:“也不知夫人麵對小侯爺時,能不能如此狠心。”


    “恐怕不能。”竹影脫口笑迴。


    “為何?你今日總是賣關子,一句話不說個痛快。”淡心嗔怪。


    竹影嚴肅蹙眉,囑咐道:“亂說什麽?多想想你自己,年紀不小也該嫁出去了,沒得光操心別人的事。”言畢,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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