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誠郡王府之後,出岫重重鬆了口氣。她知道若有聶沛瀟出馬,此事便算成了,至少是有七八分把握。因此在離去之前,出岫留下二十萬兩銀票,言明這其中十萬兩是送給聶沛瀟,略表心意的同時,也請他代為打通沈予入仕的關節;而另外十萬兩,出岫請聶沛瀟以他自己的名義轉交沈予,隻說是“借”,不說是“給”。


    事畢,出岫隻覺得身心舒暢,她沒有急著迴流雲山莊,而是去了一趟雲羨如今的住處。


    “羨雲閣”三字應是雲羨自己改的,這座園子從前不叫這個名字。出岫提前派人通傳了雲羨,待馬車行到地方,她撩起車簾一看,雲羨已在門前相侯。


    “嫂嫂。”雲羨恭謹地迎了出岫下車。


    “三爺,許久不見。”出岫沒與雲羨多客氣,任由他引著往園子裏走。入眼是成片成片的竹林,隨處可見假山嶙峋、奇石聳立,卻不聞奪豔花香。這果然符合雲羨所好,沒有花草,盡是翠竹。


    兩人一路無話行至雲羨的書房,出岫屏退竹影等人,開口便問:“三爺在京州可好?”


    “托嫂嫂的福,一切都好。”雲羨麵上略有失意,再道:“多謝嫂嫂這次不計前嫌,將我救出來。”


    大約是因為將沈予的事辦妥,出岫心情很好,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雲羨聞言目露傷感:“我不敢在嫂嫂麵前稱‘一家人’,我娘做下的孽事……”


    “都過去了,不提了。”出岫適時打斷他的話:“罪不及子女,更何況你還是老侯爺的骨肉,也是侯爺最器重的弟弟。”往事已矣,塵埃落定,該得到報應的人已經伏誅,她也不想再繼續恨下去了。


    說話間,屋裏進來一個女子奉茶。出岫原本沒注意,一直等奉茶女子走到眼前,她才被那片盈白罕見的肌膚耀了眼,連餘光都難以忽略那份奪目的白。出岫側首看去,來者是鸞卿。


    自從聽慕王說起雲羨打死明二公子的事情始終,出岫便已猜到那個青樓女子是誰。即便鸞卿此刻不出現,出岫也是要問起她的。


    “鸞卿姑娘。”出岫率先開口問候,得宜地喚了稱唿。畢竟,鸞卿之名從沒寫入雲氏族譜,而她也早已成了自由之身。


    聽到出岫如此稱唿自己,鸞卿有些反應不及,片刻之後才躬身行禮:“夫人。”


    四目相對,兩個絕色女子都是讚歎。時光並未在對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更添逼人光豔。鸞卿不禁開口讚歎:“夫人風采更勝從前。”


    “你不也一樣?”出岫笑迴。對方還是那雙惑人的淺色瞳仁,還是白得如冰如雪,隻是從前清冷的氣質仿佛斂去不少,如今看著有些暖意了。


    兩個女子互相客套完,雲羨才再次開口,語氣很是堅定地道:“不瞞嫂嫂說,這次我是為了救鸞卿才會……”


    “是我的錯。”鸞卿沒讓雲羨說完,連忙搶話對出岫道:“是我迴薑地之後,對三爺念念不忘,便決定去京州找他。奈何三爺對我避而不見,我一氣之下便自己賣身去了青樓,想引起他的注意……”


    “結果三爺還是無動於衷,於是你又想出掛牌賣身的絕招,想要孤注一擲?”出岫替鸞卿將剩下的話說完:“豈料三爺沒拔得頭籌,你反而將明二公子吸引了來。你見弄巧成拙,想著自己擅毒,便在明二公子色心大起時對他下了毒?”


    鸞卿如實點頭,又補充道:“我當時不知道明璀的來頭……可我到底是把三爺給引來了。三爺怕我被輕薄,急忙闖進來救我,但當時明璀已被我毒死了。三爺想著我孤苦無依,東窗事發之後必定難逃一死,便主動將這罪名扛了下來,又在明璀身上補了幾刀,對外推說是爭風吃醋失手殺人。”


    聽到此處,出岫也忍不住一歎。鸞卿置之死地而後生,想激出雲羨的真心,最後不僅如願,且她心愛的男子還願意替她頂罪……


    此時雲羨麵上也滿是愧疚之色:“我當時真不知道他是明氏二公子,隻想著憑咱們雲氏的底氣,至多賠些銀子罷了……豈料後來事情鬧大,明氏不依不饒,聶帝才下旨將我關入獄中……”


    雲羨邊說邊看向出岫,再次道謝:“說到底,還是仰仗嫂嫂出手救了我……”


    “你是老侯爺留在世上的唯一子嗣了,我不能看你出半分差錯,太夫人也不會。”出岫再歎:“你娘的事,我恨歸恨、氣歸氣,可正因為我是當家主母,才更該恩怨分明。”


    聽聞此言,雲羨麵色更加愧疚,愧疚之餘又有動容,語中也多了幾分欽佩之意:“嫂嫂寬厚大量,不僅援手救我,還為慕歌安排婚事……請您受我一拜。”


    雲羨說著就要下跪,出岫連忙伸手阻止,豈料對方異常堅定,已“撲通”一聲跪下,又喊了一聲:“鸞卿。”


    鸞卿應聲而跪,與之並排並肩,頗有些夫妻成雙的意思。雲羨一派磊落,對出岫說道:“嫂嫂別攔,這一拜您受得起。”言罷已深深叩首,鸞卿隨之效仿。


    雲羨叩了一次,但沒有起身:“我還有一事,想請嫂嫂成全。”


    出岫看到他二人齊齊跪地,已猜到他要說什麽,果不其然,但聽雲羨再道:“經過此次下獄,很多事我都看透了。我已決意迎娶鸞卿……長嫂如母,想請您為我二人主持婚事。”


    “你不迴房州成親?”出岫脫口而問。


    雲羨搖了搖頭:“因為我娘的事,母親必然恨我入骨,我也不想迴去了……更何況鸞卿從前是我的庶母,這樁婚事她老人家必不讚成。”


    是了,出岫能理解雲羨的意思。鸞卿不僅曾是他的庶母,且還比他大了七八歲……雖說鸞卿是異域美貌、別有風情,但他們到底是“老妻少夫”的結合,更何況鸞卿擅毒……


    作為雲氏的當家主母,其實出岫並不讚成雲羨的選擇,他的婚事應該經過太夫人首肯,娶一房門當戶對的妻子,至少也該係出名門、知書達理;


    然而,作為雲羨的嫂嫂,出岫支持他的決定,並且給予深深的祝福。


    出岫明白,唯有基於真心真情的結合,才是無悔無憾的。雲羨這樣正統的世家子弟,既然能摒棄世俗偏見,勇敢地選擇與鸞卿在一起,必定是出於真情真愛。從這個層麵上看,他們是般配的,勇氣可嘉。


    不知為何,看著這兩人並肩跪在自己麵前,出岫很想落淚。她再次伸手將兩人扶起,衝動地一口應下:“好,我為你們主婚。日子訂下了嗎?”


    見此一言,雲羨和鸞卿皆是一喜,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道:“今日罷。”


    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


    出岫“噗”地笑出聲來,這一瞬間,她也受到氣氛所感染,暫時脫去了“雲氏當家主母”的枷鎖,莞爾笑道:“那隻好一切從簡了。”


    儀式的確很簡單,淡心知道消息後自告奮勇地張羅起來,竹揚也一反常態幫忙布置,唯有竹影憂心忡忡,顧慮甚多。


    “夫人,倘若太夫人問起來,您……”竹影提醒道。


    出岫不願破壞這喜慶氛圍,淡然一笑:“我自有分寸。今日是三爺大喜的日子,小侯爺的事兒也辦妥了,你該高興才對。”


    竹影點頭:“屬下是該高興。”


    出岫微抬左袖,衝著淡心和竹揚所在的方向輕輕一指:“你去搭把手,她們需要幫忙。”


    竹影一怔,繼而有些不自在地道:“是。”


    出岫看著竹影在淡心、竹揚之間來迴應付,心中是另一番心思。既然淺韻與他無望,那這兩個姑娘,總該有合適他的罷……


    *****


    雲羨與鸞卿的婚事十分簡略,隻扯了幾塊紅綢隨意裝飾了園子,新郎新娘的婚服都是現買的,龍鳳紅燭也沒有訂做,一切快而從簡。


    為了迎合氣氛,出岫破天荒地換掉白衣,穿了一件粉桃色裙裾。自從雲辭逝世以來,她是頭一次摒棄白色,可就在穿上桃色裙裾的那一瞬間,她好像忽然釋然了。有的人可以永遠放在心中思念,至於素服緬懷,也不過是一種形式罷。


    最遺憾的是,她這輩子都沒有機會穿上嫁衣了,少女時心中美好的夢想,隻能就此隕落。但關於雲辭的一切,她都會記得,那是她唯一真正愛過的人,唯一……


    出岫嫂代母職,完成了所有儀式,最終也忍不住潸然落淚。在旁人眼中,她這是喜極而泣,唯有她自己曉得,她想起了誰,又在一直想著誰……


    禮畢,淡心與竹揚一並將新娘送入洞房,正欲開宴熱鬧一番,卻聽下人來報:“誠郡王到了。”


    誠郡王聶沛瀟?這個時辰他來做什麽?且還是來找雲羨?出岫正疑惑著,但聽雲羨已高聲喜道:“誠郡王來得好巧!”


    言罷他已看向出岫,詢問道:“嫂嫂您說,我若請誠郡王來做這個媒證,他會答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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