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見出岫夫人?”慕王挑眉看向聶沛瀟,鳳眼之中神色莫辨。


    “是啊。我想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聶沛瀟毫不掩飾語中鄙薄:“她一個婢女,聽說還是沈予送給雲辭的,哪知道後來就變成了離信侯遺孀。結果遺腹子沒生下來,滑胎了……七哥你不覺得這事兒很蹊蹺嗎?說不準她本來就沒懷孕,為了上位假孕而已。”


    “哦?你為何猜測她是假孕?”慕王問道。


    “宮裏這事兒還少嗎?假孕爭寵屢見不鮮。”聶沛瀟搖了搖頭:“都說最毒婦人心,這女人若是算計起來,男人可是差得遠。正因如此,不到迫不得已之時,我絕不立妃,隻豢養姬妾。”


    慕王聞言,笑著反駁他:“那是誰口口聲聲說不立妃,轉身又求娶雲府大小姐?為此還遭了母妃的訓斥?”


    聶沛瀟想了一瞬,敷衍一笑:“我一路風塵仆仆累得慌,七哥讓我歇歇罷。”


    “你看著精神得很,可別躲。”慕王仿佛打定主意為難他:“我倒想聽聽,你為何求娶雲想容?我可不信你是為了幫我拉攏雲府。”他與出岫達成結盟之事,聶沛瀟及其母妃葉瑩菲都知道,又何必再娶雲想容多此一舉?須知他這位九弟一直無意於嫁娶之事。


    更何況,他們兄弟二人都知道母妃多討厭雲氏,聶沛瀟又為何執意要娶雲大小姐做側妃?


    “你必定是對雲想容另眼相看,才會求娶於她。今日這事你不說清楚,我可不會讓你安生。”慕王再笑。


    聶沛瀟麵上一副為難表情,沉默斟酌起來。要說實話嗎?說他是因為一曲琴音,對一個素未謀麵的女子心生愛慕?可是,如今雲想容都已經嫁人了,他不想破壞她的名聲,於是聶沛瀟打定主意不說實話:“七哥你隻管為難我,今晚要灌我多少酒,我都無話可說。這事兒你別再問了。”


    慕王見聶沛瀟十分為難,也沒有執意相問,隻是笑著轉移話題:“世人皆知,誠郡王聶沛瀟有三大愛好,‘美酒’乃是其中之一。我若今晚灌醉你,這哪裏是為難,這不正合你意嗎?我才不會教你稱心如意!”


    聽聞此言,聶沛瀟再次大笑起來:“還是七哥懂我!”兩年前,他曾在一個世家子弟的宴會上,公然表示自己有三大愛好,還認認真真排了序,將音律排在首位。後來有人問起“打仗”在他心裏排到第幾位,他當時迴說:“僅次於成婚!”


    自此之後,京州城內便流傳開來——誠郡王聶沛瀟有三大喜好:音律、美酒、美人;同時有兩大憎惡之事:成婚、打仗。


    可偏生是這兩件他最最厭惡之事,也是他不得不做之事。成婚自不必說,他身為皇子郡王,早晚有一日得被迫娶妻生子;打仗更是迫於形勢,近幾年除卻吃喝玩樂,他也沒少在軍營裏混。尤其這次慕王與福王的奪嫡之爭,他在暗中替他七哥打了不少仗。


    如今再看,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最景仰欽佩的七哥,終於要坐上南熙帝位,而且勢必統一南北兩國。聶沛瀟隻希望,待他七哥登基之後,不要在婚事上逼得他那麽緊,他還打算再逍遙幾年。


    想到此處,聶沛瀟又對慕王笑言:“其實今晚,咱們應當卯足勁頭把對方給灌醉。我若灌醉了你,那是做弟弟的對兄長的恭賀;你若灌醉了我,才能套出我的話,知道我為何求娶雲想容。”


    “聽著是個不錯的主意。”慕王附和而笑。


    聶沛瀟點頭,想了想又道:“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七哥今晚就將出岫夫人請來?論理我一個郡王光明正大來到房州,難道還不值得她出麵接風?”


    “你對出岫夫人很有興趣?”慕王見他屢次提及出岫,雖然語氣不善,但聽著是十分迫切想要見上一見。


    “世人不是傳言她害死好多人麽?雲府如今一門寡婦,這女人看來很有手段,我也想見識見識。”聶沛瀟坦誠道:“我的確對她很好奇。”


    慕王一聽這話,更不能讓聶沛瀟見出岫了,隻怕到時再生出什麽事端來。他這個九弟自小被慣壞了,皇子脾氣大得很,對手足兄弟雖然義氣,但若惱火起來,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做。


    如此一想,慕王便打定主意迴絕,更何況他曾事先問過出岫,後者不願拋頭露麵:“實不相瞞,方才出岫夫人登門時,我已出言請她今晚赴宴。她自言是寡居之人,不大方便見客,便婉拒了。”


    “不大方便見客?”聶沛瀟不知聽了這話是何滋味。自小到大,還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就算七哥也是多有疼愛謙讓,他最多被父皇母妃訓斥幾句。如今,一個名聲不佳的有錢寡婦竟然拿捏架子,不願見他?


    “有什麽不能拋頭露麵的?她是雲氏的當家主母,難道拋頭露麵還少嗎?”聶沛瀟語帶不滿。


    慕王聞言眉峰微蹙,不知為何,竟然想替出岫開口解釋:“她雖是當家主母,可平日裏見的大多為雲氏族人和府上家奴,有什麽拋頭露麵之事,也甚少親力親為。你這話說得有失偏頗了。”


    慕王這一番解釋,反倒引來了聶沛瀟的詫異:“七哥竟會為她說話?”須知他七哥甚少維護誰,平日也獨來獨往慣了。


    慕王見聶沛瀟對出岫的誤解越發深入,又想起那首《朱弦斷》,不禁更加感慨起來。他雖不願這兩者有什麽牽扯,但畢竟雲氏是南北第一世家,他也不願聶沛瀟與之結仇,多惹事端。


    “其實你誤會出岫夫人了,她的差名聲,是我傳出去的。一則是為了轉移世人對此次奪嫡之爭的視線;二則也是為了教訓她。”慕王如是說道,希望能令聶沛瀟對出岫改觀。


    “她的壞名聲是你傳的?”聶沛瀟更是詫異了。


    “不錯。”慕王點頭。


    “這就奇了,你說為了轉移視線,我能理解這意思,是怕世人盯著你和老四不放,再看出什麽端倪……可你‘教訓’出岫夫人,又是從何說起?她難道不是出巨資支持你嗎?”聶沛瀟不解地追問。


    慕王笑歎一聲,隻得將沈予出逃之事前前後後說了一遍,最後又道:“因此,我懷疑雲想容與沈予的婚事,是出岫夫人一手促成的。目的是在我事成之後,以雲氏女婿為理由,保下沈予一命。”


    原來如此……聶沛瀟聽聞之後不禁沉吟起來,心中不知對出岫是個什麽看法。若說另眼相看,還談不上;可這世間敢在背後算計他七哥的人,寥寥無幾,女子更是絕無僅有。單單隻這件事看來,這位出岫夫人的確有膽有識。


    況且,聽起來她對沈予頗為不錯,不惜冒著性命危險送他逃走。聶沛瀟自己也與沈予有些交情,還曾向七哥開口替沈予求過情,可他自問也不能為沈予做到這一步,更何況出岫夫人一個女子。


    難道兩人有奸情?聶沛瀟腦中生出這個念頭,但又立刻自我否決了。這出岫夫人本就是沈予的婢女出身,後被轉送給離信侯雲辭。倘若二者真有什麽奸情,沈予當初又為何要把她送給雲辭?更何況,聽說沈予還是雲辭和出岫的婚書媒證。


    再者言,沈予和雲辭交情不錯,在雲辭早逝之後不惜長留房州,為雲府一門孤兒寡母出力。以聶沛瀟多年對沈予的了解而言,他認為沈予雖在情事上放浪,但絕對不會覬覦人妻,更何況還是好友的遺孀。


    也許真的隻為報恩?出岫夫人顧念舊主之恩,又想著沈予是雲辭的好友,對雲府多有襄助,於是才冒險送他逃出煙嵐城?


    若當真如此,他的確要對出岫夫人另眼相看了。一個女子能參與時政、巨資支持他七哥已屬不易;何況她並非趨炎附勢,還敢冒著得罪七哥的風險幫沈予逃跑。雖然這其中牽涉雲想容的婚事,令聶沛瀟不甚痛快,但她也是為了幫助沈予……


    聶沛瀟忽然能理解出岫夫人的選擇了。要知道,將雲想容嫁給一個即將失勢的文昌侯嫡幼子,自然不比嫁入南熙皇室。可出岫夫人卻不為名利所動,堅決將雲想容許配給沈予,以此救他性命,也算有情有義了。


    而更加有情有義的,是雲大小姐雲想容。明知沈予在劫難逃,她還願意嫁給他……這等女子與自己無緣,委實是樁憾事……聶沛瀟不禁暗自歎氣。


    “經七哥你這麽一說,我對出岫夫人是改觀了一些。”聶沛瀟雖然跋扈,但也勝在光明磊落,對待友人更是情義有加。否則當年,他不會選擇退出,主動成全晗初與赫連齊;如今他也不會在七哥聶沛涵麵前為沈予說項。


    “我生平最敬佩有情有義之人,更何況出岫夫人還是個女人。她若當真為搭救沈予做出這些事情來,的確值得敬佩。”聶沛瀟如是評價出岫,轉而又道:“不過她必定心計頗多,手腕高強,這點肯定不假,否則也做不了當家主母。”


    “出岫夫人的確具有遠見卓識。至於心計,如今哪個女子沒有呢?”慕王搖頭輕歎:“連鸞夙都有,何談她人。”他們兄弟兩自幼長在宮中,看多了女人心計,也早已看透。


    聶沛瀟聞言沉吟片刻,神色鄭重地道:“但我仍舊覺得,這世上必定有純真無邪的美好女子,善良美麗、品行端正。唯有這樣的女子才值得我喜歡,無論她出身高低。”


    說著說著,聶沛涵與聶沛瀟都沉浸在了對於感情的無奈之中。一個是沒能留住心愛的女人;一個是求娶側妃失敗。


    屋子裏沉默了好久,最終還是聶沛瀟先迴過神來,大笑著道:“七哥還想她呢!是你的終究是你的。走了一個鸞夙,還有別的女人!天涯何處無芳草,今夜你我兄弟不談女人,隻飲美酒,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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