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夫人的強勢幹預下,二房迫不得已選擇受“家法”處置。雲起將被閹割,但二房皆以保得名分,未被逐出宗籍。花舞英仍舊是離信侯府的二姨太,雲起也依然是二爺。


    隻有灼顏受了些牽連,從知言軒搬去金露堂,被闔府得知她是假冒懷有雲辭子嗣,卻原來,是與二爺雲起通奸所致有孕。


    一樁明麵上的私情,轉移了雲府上下的視線。大家紛紛議論開灼顏的事兒,有鄙夷、有妒忌、有冷眼旁觀、也有人誇讚太夫人和出岫心地仁善,沒有處置灼顏。


    刑堂審訊的兩日後,出岫定下雲起受刑的日子,五月三十,也就是八日之後。


    消息傳來當天,雲起直接嚇昏在刑堂牢房之內,此後一直狀若瘋癲,也不知是真瘋還是假瘋。花舞英更是痛哭不已,在牢內嚷著求見太夫人告饒。


    而雲想容,則提出一個大膽的要求——她要見沈予。


    刑堂關押重犯的所在,是三重玄鐵牢門。為防止二房再商議出什麽詭計,太夫人下令將他們母子三人分別關押。


    第三重牢門也是最深的一層,關著雲起;第二重關著花舞英;第一重玄鐵門後才是雲想容。


    沈予收到雲想容的消息,特意去問過出岫的意思,才來見她。冰冷黑凝的第一扇玄鐵牢門重逾幾百斤,需要三個刑堂執事合力才能打開。


    牢門被沉沉推開之後,幾個執事都知趣地退了出去,畢竟雲想容手無縛雞之力,無人懷疑她能以武力製服沈小侯爺。


    沈予剛一邁進牢房,一眼便瞧見雲想容麵色憔悴、鬢發淩亂、一雙眼睛紅腫不堪,也不知已哭了多久。許是他天性同情弱女子,說句實話,這一刻他私心裏有些不忍,也知道二房母子的陰謀與雲想容無關。有母有兄如此,是她的悲哀。


    可隻要想起雲辭為何會死,出岫又為此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淚,沈予便不自覺地想要遷怒於雲想容。


    雲想容見沈予進了牢房便盯著自己似有所想,連忙用手捋了捋亂發,亟亟跪地道:“小侯爺……”那聲音,嬌軟無力,當真是楚楚可憐。


    她一雙柔荑拽著沈予的錦袍下擺,低泣著道:“那天您讓我去指認灼顏和二哥有私情,說好了您欠我一個人情,允我一個條件……如今我懇求您,替我娘和我哥哥求個情。”


    “大小姐,”沈予說不清麵對雲想容該是什麽滋味兒,到底還是心中不忍,俯身將她從地上扶起,“那時我答應欠你一個人情,是隻知二爺與灼顏有私……想必你自己也猜不到,後來竟會牽扯出你大哥的死,甚至是你父侯的死……”


    沈予輕歎一聲,搖了搖頭:“你這個請求是雲府家事,我無權置喙。再者即便我說得上話,也不會答應你,我恨他們都來不及,又怎會替他們求情?”


    雲想容聞言,眼淚又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小侯爺,您現在一定也恨死我了,我有這樣的娘和哥哥,我也無顏再麵對您……”


    沈予有些見不得女人掉淚,想著這事雲想容實在無辜,也不禁勸道:“太夫人和出岫公私分明,都知道此事與你無關。這一次不是也沒處置你嗎?待你哥哥受完刑,你就會被放出去了。”


    “放出去又有何用?”雲想容依舊哭泣不止:“我哥哥廢了,我娘也……我在這個家裏還怎麽過下去!不如死了算了。”


    “說什麽傻話!你才十六歲,還未嫁人,開口閉口什麽死不死的。”沈予軟語安慰她:“我答應你,待此事風頭過去,今年底、至多明年,我親自出麵呈請太夫人,請他為你挑一戶好人家,絕不讓你受你娘和你哥哥的牽連。”


    “好人家……好人家還能看上我麽?”雲想容越發啜泣,已有些語不成調:“有這樣的母兄,我在婆家又如何能抬得起頭來?”


    “你想得太多了。”沈予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在這玄鐵牢房裏徹徹迴響,煞是好聽:“出岫已經說了,這事不會傳出去,於你的名聲也不會有損。你哥哥還是雲府二爺,隻要你不說,又有誰知道他是個……”


    “閹人”二字險些要說出口時,沈予頓了頓話語,轉而道:“如今太夫人和出岫都在氣頭上,我也不好開口求情放你出去,隻能吩咐刑堂多照顧你一些。我原本忙著搬園子,因這事兒也耽擱下來,你若有什麽不便之處,大可給我捎個口信。”


    “搬園子……”雲想容喃喃重複一遍,目中忽而閃過一絲渴盼的光,改為拽住沈予的衣袖:“搬園子嗎?小侯爺,您帶我走罷,離開雲府行麽?這裏我實在呆不下去了……”


    帶她走?曾幾何時,有個女子也曾在這座刑堂裏,對沈予說過這句話。隻是,天意弄人,他當時很想帶她走,卻礙於情毒沒有成行。恍惚中,沈予似乎看到了出岫在向自己苦苦哀求,他心中隻感到一陣柔軟與抽痛,遂緩緩伸出一隻溫熱的手掌,想要去觸碰他心底的那張容顏……


    雲想容就如此渴盼著,抬著一雙水眸望去,並未躲閃,反而是有些嬌羞與欣喜。可,就在那隻手快要觸摸到自己時,沈予倏然停手,眼底又恢複一片清明。


    “大小姐說笑了,你如今心裏難受,我知道,但也不能隨意說出這種話來,壞了自己的名聲。”沈予理智地再勸:“日後你會後悔的。”


    “不!我不會的!”雲想容連忙辯解:“我願意隨您離開,隻要不在這雲府裏,去哪兒都行。您這麽好,是重情重義的一個人,跟著您我是甘願的!”


    沈予終是詫異起來,他未曾想到,一個深閨之中的大家小姐,竟會如此直白地說出這種話來……是出於真心?還是將自己當成了救贖?


    沈予沉吟著,想要尋一個最好的理由來拒絕雲想容,既不傷她的心,也能言辭達意。


    可他這副神情在雲想容看來,是猶豫!是動搖!雲想容按捺不住心中的顫抖,哭得更加楚楚可憐:“小侯爺……若是讓我為此匆匆嫁人,我又豈會甘心!您方才不是說欠我一個人情嗎?既然您不能為我娘和哥哥求情,那請您帶我走罷!”


    跟沈予離開,這才是雲想容的本意,而第一次開口的那個請求,不過是個博得同情的幌子。沈予原本說好欠她一個人情,既然不能為她母兄求情,這個要求他不應再拒絕。


    “你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嗎?”沈予終於蹙起好看的眉峰,一雙墨黑瞳仁直直盯著雲想容紅腫的水眸:“大小姐,這話不該是一個閨秀說的。”


    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以表示婉拒:“其實你該找三爺,他畢竟也是你哥哥,倘若日後你過得艱難,以他的品格必不會置之不理。”


    “如今三哥還能瞧得上我麽?”雲想容垂眸拭淚:“三姨娘不問俗事、恬淡嫻靜,三哥心高氣傲、光明磊落,慕歌妹妹也活潑嬌柔……三房原本就比我們討喜歡,如今……以三哥那性子,隻怕以後該對我避之不及了。”


    “三爺不是這種人。”沈予很篤定地道:“你若有難處不便開口,我可以替你與三爺說……但你不能拿我做救命稻草,我是個風流成性的,如今你一時衝動,日後必會後悔。”


    聽聞此言,雲想容連連搖頭:“不,小侯爺,我不是拿您做救命稻草,也不是隨便說出這話……我對您……”她咬了咬下唇,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其實,倘若那天來霓裳閣的不是您,我未必會去刑堂供出二哥與灼顏的私情。”


    說出這話時,雲想容眸中忽然生出熾熱的光火,大膽期待著沈予的迴應。她說得如此明白,她不信他還不明白。


    果然,沈予大為吃驚,他隱隱覺得雲想容對他很是依賴,有時說話都會臉紅嬌羞,原本想著隻是男女有別的好感……未曾想,她竟已芳心暗許至此!


    若不是他去找她,她未必會供出自己的哥哥。這話若反過來想……雲想容為了個毫無關係的男人,便能出賣自己的哥哥?


    沈予的心思不禁沉了一沉,方才對雲想容的憐惜也減去大半。無論是為了晗初,還是為了別的,他都不想再與雲府的女孩子有牽扯,省得以後給自己和晗初平添阻力。


    想到此處,沈予斷然狠心拒絕她:“若是我從前有什麽言行失當之處,讓大小姐你產生誤會,今日我在此向你致歉。我是挽之的好友,對我而言,他的妹妹我也隻是……當成妹妹而已。”


    沈予的這番直白相拒,立刻讓雲想容的眸光黯然失色。她緩緩鬆開拽住沈予衣袖的雙手,低低垂下交握在身後:“小侯爺是為了出岫嫂嫂嗎?”


    “你說什麽?”沈予蹙眉看她,心中一跳。


    “您長住煙嵐城,究竟是為了大哥的遺命?還是為了出岫嫂嫂?我聽說,嫂嫂從前是您私邸的奴婢,大哥在京州將養時,您把嫂嫂送給了他,這事兒是真的嗎?”雲想容麵上淚痕已幹,幽幽問道。


    沈予薄唇緊抿,沉沉迴道:“她的確曾是我府中奴婢,但你不能毀了她的名節。”在晗初沒有點頭離開雲府之前,他不想毀她名聲,更不想為雲辭的英名抹黑。


    雲想容聞言似信非信,到底未再多言。


    沈予仍舊有所顧慮,勉強笑道:“你在房州離得遠,大約不知我從前在京州是個什麽名聲……大小姐,我不想害你一生。”


    “我知道,您是流連花叢之人。可如今哪個世家子弟是專情的?就連我二哥也……”雲想容早已料到:“如大哥和三哥這般的好男人,這世上已為數不多了。您雖風流,但重情重義,喜歡過的女子也念著舊情,這已足夠。”


    原來雲想容已將自己的事打聽得清清楚楚了!不知為何,這令沈予有些毛骨悚然之意,越想越覺雲辭這個庶妹心術不淺,頗懂得以柔克剛。


    有茶茶的前車之鑒,沈予對這種女子早已避之不及,連忙再拒:“我欠大小姐的人情,隻要不違反人情道義,來日必定赴湯蹈火償還。可大小姐識錯人了,我絕非良配。告辭。”


    說著他已決然轉身,大步邁出玄鐵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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