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媒證!“沈予聞言“唰”的從地上起身,眉眼倏爾散發冷意:“您要讓晗初成為挽之的遺孀?在雲府為他守寡?”


    “不!”謝太夫人斷然否認:“我對這樣一個兒媳並無興趣,若想找一個願意為辭兒守寡的女人,天下閨秀信手拈來,無論如何也輪不上她!”


    太夫人目中精光畢現,帶著三分冷意三分恨意,還有四分算計,道:“我要她以離信侯遺孀的身份,名正言順留在雲府做餌,釣出害死辭兒父子的幕後黑手!”


    用晗初做餌,釣出幕後黑手?沈予豈能同意,憤而拒絕:“您這是將她往死路裏送!挽之臨終之前一再交代……”


    “交代什麽?”太夫人沉聲打斷沈予的話:“辭兒為救她,連性命都不要了!如今我隻讓她做個餌為辭兒報仇,又如何了?”


    聽到此處,沈予終於恍然:“那日您單獨在屋內與晗初說話,便是希望她能留下?”


    “不錯。”太夫人幽幽道:“不瞞你說,我已將辭兒的死因據實以告,但我讓她留下做餌,她沒有同意。”


    太夫人似是遺憾,又似無力,繼而歎道:“出岫太懦弱了,我看得出來,她沒有多少心氣去為辭兒報仇,隻怕是存了生死相隨之意。”


    “什麽?”沈予大驚著重複:“生死相隨?”


    “不錯。”太夫人直視比她高出許多的沈予,氣勢更為迫人:“我見當日她那番模樣,已知她心有死意。你可要快些決定,若再猶豫下去,興許她已吊死在哪顆樹上,去黃泉路上陪伴辭兒了。”


    此話一出,沈予心中驟然一緊,再問:“當真不是您命人擄走她的?”


    太夫人隻陣陣冷笑:“我若真想置她於死地,還用等到今日?這些日子我不動她,是希望她自己能想明白。可如今看來……她很教人失望!”


    沈予聞言,猶自在心底掙紮:“我不信,她若想尋短見,也大可不必等到今日,她……”


    沈予忽然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如若晗初當真似謝太夫人所言,存了死誌,他又要如何去麵對雲辭?還有自己的心?可若要簽下那一紙婚書,按照律例,晗初便當真是雲府的人了!難道真要讓她在此守寡?甚至是冒著生命危險做餌?


    不!無論是出於對雲辭遺願的尊重,還是出於自己的私心,他都不會同意!


    沈予正想著,卻聽太夫人又道:“今日是辭兒頭七,也是他陰魂最盛之日。出岫選在今日尋死,想必是存了在陰曹地府與之相見之意。若我猜得不錯,她拿到婚書那日,已決定尋死了。”


    沈予聞言,心頭更添憤慨。原來太夫人早便知道晗初要尋死,卻不出言阻攔,一則是想等她自己想清楚,二則便是為了等到今天,逼迫自己去簽那紙婚書!


    沈予終於發現,他到底是低估了謝太夫人的手段!雲辭的這位母親,雲氏的當家主母,心腸如何暫且不論,隻這一份算計與心思,他這個隻知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已是拍馬也遠遠及不上!


    “太夫人不愧執掌雲氏十數年,心思之深令人自歎不如。”沈予似諷刺,又似歎服,到底還是難以遏製地焦慮起來。他發現自己從來不懂晗初,無論是從前在追虹苑,還是如今雲辭死後,她的心思,他都要從別人口中聽來!甚至,他還欣慰於她願意隨自己離開,卻不曾想,那不過是她的“緩兵之計”!


    晗初早就存了殉情之誌!這殘忍的真相被撕破之際,沈予焦急、擔憂,但更覺苦澀、心痛。


    太夫人生平閱人無數,見沈予此刻沉著臉色暗自斟酌,終於又下了一劑狠藥:“我並不是要出岫一輩子在雲府守寡,我隻想找出真兇為他父子二人報仇。但這個餌,唯有出岫能做。事成之後,你若想帶她走,這媒證之人是你,辭兒已死,隻要她願意,便沒有糾紛。婚書是否有效,也全憑你說得算。”


    “可若是別人來做這媒證,即便到時出岫願意隨你走,隻怕媒證若不毀改,婚書便依舊生效,她依舊是辭兒的人!”


    不可否認,沈予聞言動搖了,可他還是半信半疑。他不得不懷疑太夫人話語中的真實性,畢竟,自己在這位執掌雲氏十餘年的當家主母麵前,心智實在猶如稚童:“您當真會放她走?”


    太夫人有些不耐地點頭:“我之所以非要你做這個媒證,難道你還不明白?一則是我尊重辭兒的遺願;二則也是方便你和出岫離開。若非如此,這媒證還輪得到你來做?我拿了婚書去找慕王,難道他還能推辭不成?”


    沈予慎重地斟酌起來。自古大戶人家結親,媒證之人皆是找一頗有威望的人來擔任,如此才算按律生效。太夫人若要捏住這紙婚書不放,大可去請房州的主人——慕王做這媒證……


    屆時即便晗初願意離開雲府,隻要慕王認定這婚書有效,按律晗初便走不得,一輩子也無法脫離“雲辭遺孀”的頭銜,自己的父侯又豈會點頭讓她過門?更何況自己區區文昌侯之子,又能拿什麽與雲氏、與慕王對抗?畢竟,慕王是南熙帝王的親生兒子,而自己,隻不過是帝王的螟蛉義子。


    誠如太夫人所言,若是自己來做這媒證……屆時婚書是否有效,便在自己掌握之中,想讓晗初改嫁,也不是不可……


    想到此處,沈予終於下定決心,對太夫人應允道:“好,我來做這媒證之人,但前提是您要確保晗初的安全。”


    太夫人笑笑:“有你師傅和鸞卿在,難道還能再有人對她下毒下蠱不成?我謝描丹也沒這麽傻,一而再再而三教人將雲氏根基玩弄於鼓掌之中!”


    事到如今,沈予已不得不去相信謝太夫人,亟亟道:“如此,便請您盡快下令,尋找晗初的下落。”


    “這是自然。”


    此後,太夫人立刻命闔府上下尋找出岫。可是雲府實在太大,連暗衛都出動了,甚至是將打撈出夏嫣然屍身的靜園荷塘都找了一遍,仍然毫無頭緒。


    沈予不敢想象,如若晗初當真出了意外……他這一輩子,又該如何度過。有負雲辭所托,又是痛失摯愛,那滋味,必定有如萬箭穿心。


    時間一刻一刻流逝,眼看著到了日暮時分,天色漸晚。奴仆們開始打起燈籠,這也為尋人的差事增添了不少麻煩。太夫人分身乏術,又聽說有人為了襲爵之事在前廳鬧騰開來,便隻得去見雲氏族人,出麵調解……


    “太夫人!”找了兩個時辰,沈予也無力了,唯有去往前廳,打斷正與族人爭執不休的謝太夫人。


    廳內的氣氛正有些緊張,太夫人麵色也極為不好,見沈予到來,便與在場眾人說了句“失陪”,走出前廳問道:“人還沒找到?”


    “一個時辰前,有人瞧見出岫在靈堂前徘徊,可,還是尋不到人。”


    太夫人聞言臉色頓時一變,立刻道:“走!去靈堂!”


    *****


    素白的挽幔懸於靈堂內外,處處可見吊唁人所贈的祭幛,六尺靈桌上高高擺著祭物與香燭,桌前停放著雲辭的棺槨。雲氏雖家大業大,可整個靈堂卻布置得肅穆而簡潔,一如亡者生前的為人喜好。


    由於雲辭去世突然,許多族人尚未趕來祭拜,因而這棺槨便也一直停放在此,等待過了頭七再入殮下葬。為此,太夫人特意尋來世所罕見的香料置於棺槨之中,可保雲辭屍身半月不腐不爛。


    這靈堂大廳一眼便能望到盡頭,又哪裏看得到晗初的影子?沈予越想越急,額上已漸漸顯露青筋,隻怕再聽到什麽噩耗。


    便在此時,太夫人忽然眯起雙眼,看向雲辭的棺槨,命道:“來人!開棺!”


    此二字一出,連沈予也大為震驚。重開棺木,是對死者的大不敬,太夫人的意思是……


    “太夫人,我知道您的意思,可這棺蓋重逾百斤,晗初一介女流又如何能抬得動?您……還是莫要打擾挽之的亡魂,讓他安息罷。”沈予鄭重勸道。


    “那你是小瞧女人在悲憤時的能耐了。”太夫人掃了沈予一眼,冷道:“連這點開棺的膽量都沒有,我倒是懷疑,日後你可能護出岫周全?如若赫連氏或明氏為難於她,你可有膽子與之抗衡?”


    這一次,輪到沈予臉色一變:“太夫人!”他素來驕傲,聽慣男男女女的阿諛奉承,又如何能受得了這等小覷?


    “少廢話!開棺!”太夫人頗不給沈予麵子,再次對尾隨而來的仆從命道。然一幹仆從卻躊躇著不敢妄動,生怕驚擾雲辭的魂魄。


    “一群廢物!滾出去!”太夫人沉聲斥道,見仆從們都散了,才看向沈予:“我是辭兒之母,你是他生前好友,你我二人開棺,也不算驚擾亡魂。”說罷她亟亟邁步,直朝雲辭的棺槨走去。


    事已至此,沈予亦不敢再耽誤,連忙大步走到棺槨之前,對太夫人道:“還是我來罷!”他挽起衣袖,雙手放置在棺蓋之上驟然發力,低沉的木材摩擦聲便緩緩響起,片刻之後,棺蓋被推開一半。


    兩人俯首看去,但見紫檀木製成的上等棺槨之中,並排躺著一男一女。男子麵色蒼白,不掩清俊,周身散發異香,是死去七日之久的雲辭;而女子側臥在男子身旁,麵色紅潤,容貌傾國傾城,正是出岫無疑。


    她竟然當真躺進了雲辭的棺槨中殉情!是要生不同衾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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