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出岫關進刑堂的這一夜,雲氏當家主母、太夫人謝描丹做了一個悠長而又痛苦的夢。夢境裏盡是些不堪迴想的陳年往事,她的夫君雲黎去世的前因後果驟然清晰,再一次浮現……


    “夫人,您身上的情毒已清,五髒雖損,倒也能用藥調理過來。”十五六歲的鸞卿小小年紀,貓兒一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如實迴道。


    謝描丹捂住胸口從榻上起身,隻覺渾身上下並無異樣。可鸞卿是雲黎專程從薑地帶迴來的,解毒必不會有失。在此之前,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是中了情毒,且還將這毒過給了辭兒身上,導致他帶著胎毒出生,如今又患腿疾。


    這毒於愛子雲辭而言,是先天之症,已深入骨血,將荼害他終身。


    “侯爺呢?”想起夫君雲黎亦中了毒,謝描丹畢竟還是擔心得緊。再如何心生齟齬,夫妻離心,她到底還是難以放下這人。


    她甚至有一種隱隱的感覺,這一次清除情毒的事,會是一個契機,若她處理得當,便能與雲黎重拾十多年的夫妻之情。畢竟也算是共患難了,同中情毒的親密,唯有她這個正妻。


    想到此處,謝描丹想見雲黎的心情也變得迫切起來,不禁再次問道:“侯爺呢?他的毒可解了?”


    鸞卿淺褐色的雙眸深深望來,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解了,與夫人一樣,已無大礙。”


    “當真?”謝描丹立時從榻上起身,因躺了一天一夜,倒是有些頭重腳輕的暈眩之感。


    鸞卿眼明手快扶了一把,道:“夫人當心。”


    謝描丹“嗯”一聲,定下心神:“侯爺人呢?”她記得昨夜兩人解毒之時,雲黎應是躺在隔壁的屋子裏。


    “侯爺解了毒,說是有緊急公文處理,過來看看您便走了。沒說是去何處。”鸞卿如是迴道。


    聞言,謝描丹有些擔憂:“剛解過情毒,他做什麽這樣拚命?”言罷又看向鸞卿:“好孩子,薑地已被南熙收服,你的族人也都盡數歸順。你是侯爺名正言順娶的姨太太,若不願迴去便留在雲府,必不會有人為難於你。”


    鸞卿隻輕微頷首:“多謝夫人庇護。”


    謝描丹笑了:“是我與侯爺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這一日你也辛苦,快去歇著罷。”


    鸞卿此時卻是欲言又止,望了謝描丹一眼,小心翼翼地問:“夫人,侯爺平日待您如何?”


    謝描丹隻道鸞卿是擔心這姨太太的位置不好做,便笑著安慰她:“侯爺待妻妾極好,再者你身份特殊,他不會為難你。”說著還不忘拍拍她的手:“迴去好生歇著。”


    鸞卿聞言踟躕片刻,有些局促:“我先在此等一等,若是您與侯爺有何不適,我也方便入手。”


    謝描丹見這異族少女倒是細心,也未再多說。她心中到底是惦記著夫君雲黎,便匆匆趕往書房。若說處理公務,他必是在清心齋。


    謝描丹一路盤算著要對雲黎說些什麽,她素來自詡性子剛烈,不會委曲求全,從前為了雲黎迎娶兩房姨太太,還有她娘家的一些事,兩人鬧得實在太僵。誠然,彼此都有過錯,如今因為這情毒,她也算是死過一迴的人,有些事反而想開了。


    趁此機會重修夫妻之情,最好不過。


    謝描丹邊想邊往清心齋走,剛進了垂拱門,便被雲忠攔下:“夫人,侯爺事務繁忙,誰都不見。”


    “他身子不好,我來看一眼便走。”謝描丹強勢慣了,雲忠想攔也攔不住,唯有妥協放行。


    謝描丹就此放輕腳步,往書房裏去,探頭一看,書案前並不見人。難道是去了別處?她正欲收步出門,卻聽到偏門的隔間裏傳來一陣動靜,窸窸窣窣,夾帶著令人遐想的喘息聲。


    “侯爺,輕一些,妾身受不住了……”三姨太聞嫻的聲音倏爾響起,嬌喘而淫膩。


    “好嫻兒,我去薑地三個多月,難道不想我?”雲黎的聲音帶著溫存,還有撩撥。


    “您不是新娶了一房姨太太迴來?聽說隻有十五歲,年輕貌美得很。妾身是生養過孩子的,人老珠黃,如何能跟新人相比?”聞嫻的話語不乏醋意,還帶著嬌嗔。


    “這裏頭……有故事,不是你想得那樣。”雲黎急忙解釋道:“四姨太這身份是個幌子,謝描丹中了毒,鸞卿是薑族女子,專程來給她解毒的。”


    “中毒?”聞嫻低唿出聲,可下一秒,又是一聲重重的呻吟:“怎……怎會這樣?”


    顯然,情潮高峰上的雲黎不願多做解釋,隻道:“你跟著我這麽多年,我對你如何還不夠清楚嗎?你放心,這一次給她解毒,我兩的夫妻情分也就到頭了。我會與她和離,將你扶正,從今往後,咱們的羨兒便是世子。”


    “侯爺……您這是……”聞嫻嚶嚀一聲,斷斷續續地道:“那世子可怎麽辦?”


    “你說辭兒?他已殘了雙腿,如何能支撐我雲氏家業?更何況有謝描丹在,以後雲氏必將牝雞司晨。”雲黎端得是咬牙切齒,間隙還能聽到粗重的喘息聲。


    “床笫之間,不提她了,莫要掃了興致。”雲黎又是低聲一笑,也不知使了什麽動作,聞嫻立時高唿著呻吟,那聲音簡直不堪入耳。


    聽到此處,謝描丹自覺已無需再聽。隔間裏越來越大的肉體撞擊聲伴隨著男女的喘息與呻吟,令她胃部驟然湧起一股不適。


    誰能想到,道貌岸然的離信侯,竟會與妾室白日宣淫,且還淫聲豔語不絕於耳。從前他與自己在閨房之中,從來都是溫存而有分寸,就如同在完成一件任務,不急不緩,沒有情緒。


    謝描丹以為雲黎一直是如此的,卻不曾想,她的夫君在另一個女人麵前,竟會變得激烈狎褻,床笫間的手段能讓向來嫻靜的聞嫻嬌喘不已、呻吟迭起。


    他說,要與她和離;他說,要扶正聞嫻;他甚至要廢了辭兒的世子之位,扶持三子雲羨承襲離信侯的爵位!


    謝描丹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從前即便兩人如何僵持,雲黎從未提過這些。而如今,她的夫君才剛剛解了毒,便迫不及待地在床上,同別的女人立下這保證!


    這便是她一心想要與之和解的夫君!這便是她一心惦記著的枕邊人!謝描丹胸口湧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怨憤,強烈得難以遏製,幾乎是要摧心斷腸!


    她撫著胸口,腳步沉重地走出清心齋,剛出了垂拱門,忽然胸口一堵,嘔出一口漆黑的血塊,凝滯在掌心裏,詭異而又駭人。


    看著手中的血塊,謝描丹笑了。有那樣一瞬,她覺得就這般死了也不錯,因為從今往後,她不知該以何種麵目再去麵對她的夫君。


    幾乎是絕望地走迴到屋子裏,她隻想睡一睡,卻沒想到鸞卿居然還在。


    “夫人!”鸞卿見她唇邊帶有黑色血跡,連忙迎了上去。


    謝描丹伸手將掌心裏的血塊露出來,對鸞卿淒楚地笑了笑:“看來我的毒還沒解。”


    鸞卿眼中劃出一閃而過的光亮,立時又黯然下來,道:“夫人莫要多想,這是您喉頭凝滯的淤血,並無大礙。方才……侯爺醒來也吐了的。”


    “是嗎?”原來自己還死不了嗬!謝描丹輕聲一問,走至榻前和衣躺下:“我想睡一會,你出去罷。”


    這一次,鸞卿倒是未再堅持,用絹帕替她將唇畔的黑血擦幹,便兀自出了門。


    謝描丹這一睡,便是整整十二個時辰。待到一覺醒來,已是翌日黃昏。那股怨憤在夢裏也如此明顯,醒來隻覺胸口更痛。


    然而,還未等她想好要如何麵對雲黎,一個噩耗便傳入耳中——雲黎中毒日久,五髒俱損而亡。


    當然,這隻是對外宣稱的說法。後來還是鸞卿告訴她,雲黎情毒剛解,卻禁不住縱了欲,導致身子難以承受,過度而亡。


    堂堂離信侯,多少大風大浪都挺了過來,身中情毒十餘年都未能將他害死,最終,卻因為解毒之後縱欲過度,死在了姨太太的床上。


    翌年,三姨太聞嫻生下了雲黎的遺腹子,是個女兒,取名雲慕歌,便是如今的雲府二小姐。


    時至今日,謝描丹一直在妻妾兒女麵前,維持著雲黎最後的光輝形象。除了鸞卿之外,闔族上下皆以為離信侯雲黎是死於多年的五髒毒害,卻無人得知,他死得多麽有負威名。


    雲黎死了,謝描丹卻沒有一絲哀傷。


    他的亡夫不是說要廢了雲辭嗎?她偏要扶自己殘廢的兒子繼承爵位!


    他不是擔心她牝雞司晨嗎?她偏偏就鐵腕執掌雲氏,甚至比他在世時治理得更好!


    憑借著這股怨氣,她謝描丹將一個繁榮昌盛的雲氏交到了的兒子手中,而她,也不允許聞嫻那般的禍水再次出現。


    她的夫君,便是死在對女人的情情愛愛手中;她的兒子,絕不能重複這條老路!


    ……


    從夢中醒來之後,謝描丹又成為了謝太夫人。她緩緩從榻上起身,招唿著遲媽媽前來問話:“出岫關在刑堂如何了?”


    “沈小侯爺去探視過兩次,先是送去了被褥,後來又去送了藥。”遲媽媽迴道。


    “藥?什麽藥?”


    “聽說她來了葵水,今日又淋了雨,身子不大好。”


    謝太夫人輕輕歎了口氣:“我是越來越不懂辭兒了,分明早知道出岫就是晗初,今日又為何要懲治她?”


    “也許是瞧她與二爺走得近,心裏不樂意?”遲媽媽小心地揣測。


    “不,他不會那般心胸狹隘。”太夫人眯著眼睛,似有所想:“她今日既然來了葵水,便不可能去勾引雲起。咱們這位二爺是什麽作風,闔府皆知,都明白她是冤枉的。”


    話到此處,太夫人想了想:“無論如何,出岫不能再留下了。不管辭兒如今怎麽想,趁著眼下兩人有誤會,讓沈予帶她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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