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侯爺的清心齋怎麽走?”說話的男子聲音謙和,彬彬有禮,但十分陌生。


    出岫見四周沒有其他人,且這座院子是侍婢們所住,並不方便陌生男子進來,於是她隻好無聲地迎了上前,打開虛掩著的大門。


    院門外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男子,相貌清俊,書生打扮,很是儒雅。出岫開門的一瞬間,男子目中霎時閃過驚豔之色,呆立當場。“啪嗒”一聲,竟是連手中的書冊都掉落在地。


    出岫垂眸瞧著地上的冊子,隻覺頗為眼熟。倘若她沒記錯,這應是淮南地區的米行賬簿,賬目是前年的,雲辭近幾日才考教過她。


    這般想著,出岫便不自覺地俯身將賬本撿了起來,再起身時,見那年輕書生仍舊呆立在門前,口中尚且喃喃道:“仙女……”


    出岫聞言哭笑不得,連忙揮手令他迴神,又將賬本遞還迴去。書生這才迴過神來,耳根泛起可疑的紅色,連忙接過賬本道:“方才……是在下唐突,還望……姑娘恕罪。”


    出岫抿唇一笑,表示並不在意。


    “嗯,這個……敢問姑娘……清心齋如何走?”書生已有些語無倫次,垂下眼簾不敢抬頭去看麵前的美人。他兀自等著迴話,可等了半晌,卻無一絲動靜。這才冒犯地抬起頭來再次打量,卻見麵前的美人指了指喉嚨,一臉抱歉的神色。


    書生有些詫異:“姑娘患了喉疾?”


    出岫點頭。


    “姑娘是暫時不能說話?還是……”書生明知問得冒然,卻還是止不住地開口詢問。


    出岫麵色平靜,隻做了個口型,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啞巴。”


    書生看懂了,麵上劃過失望之色。他原本以為這美人應是有一副黃鶯出穀的好嗓子,怎知卻是個啞女。書生忽然有些後悔自己誤闖此地,如此便也不會有眼下這種刻骨的遺憾……


    他極力平複心情,不想讓出岫看出自己的失望與冒犯。半晌,才想起來來意,忙解釋道:“方才在下去清心齋覲見侯爺,原是帶著去年的賬本,豈知離開之時花了眼,錯拿走前年的賬本。這會兒想再去換迴來,卻不認得路了。”


    聽聞此言,出岫心中有些不信。且不說這書生看起來頗為年輕,並不像個老成的管事。即便他是少年俊才,可雲府的大管事又怎會不認識去清心齋的路?須知管事們每年都要來雲府報賬的。


    書生此時也看出了出岫的猶豫,尷尬地輕咳一聲,再解釋道:“實不相瞞,在下去年剛接任管事一職,今年是頭一次來雲府拜見侯爺……是以才會鬧出這樣的笑話。”說著麵上已有些羞愧之意。


    出岫聞言仔細想了想,這書生沒有理由騙自己,況且前年的賬本在他手裏,可見他是出入過清心齋的。倘若他隻來過一次,摸不到路也很正常。


    然而,清心齋到底是雲辭的書房重地,放一個陌生人進去絕不可能。為保險起見,出岫便比劃著對書生道:“我帶你去。”


    書生雙目一亮,連忙道謝:“多謝姑娘。”


    出岫不再耽擱,帶著書生去了清心齋,找到去年的賬簿。她認為不能如此輕易地將賬簿交給陌生人,便就著紙筆對書生寫道:“這賬簿我拿著,去議事堂請示過侯爺,才能給你。”


    書生有些詫異,他沒想到這絕色女子竟然這般謹慎。可他悄然前來,便是害怕雲辭怪罪,又怎能讓出岫去向雲辭請示?


    想到此處,書生便懇請道:“姑娘行行好,若是侯爺知道此事,在下必定要挨罵。”他沉吟一瞬,又道:“淡心姑娘識得在下,您可以向她求證。”


    得饒人處且饒人,出岫聞言算是默許,跟著書生一並去了議事堂。


    雲府議事堂並不屬於任何一座院落,而是在外院的後花園西側,偌大的連瓦房屋獨立於西側一隅,顯得偏僻而安靜。


    此時淡心果然在議事堂外候著,瞧見兩人前來,很是意外:“出岫,你怎得和雲管事一齊來了?”


    這管事也姓雲?出岫心中閃過這念頭,尚未來得及迴話,便被那書生搶了先,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對淡心說了一遍。


    淡心聞言掩麵一笑,對出岫道:“雲管事說得是真的,你把賬本給他罷。”


    淡心說著已從出岫手中取過新賬簿,遞給雲管事,又換迴了舊賬簿,笑道:“雲管事,再有下一次,奴婢可不會替您說項了。”


    雲管事連連點頭道謝,忙抱著賬本進了議事堂。出岫順著門縫飛快地往裏瞥了一眼,猜測這座議事堂應是極大,隻因她那一瞥沒能瞧見盡頭。


    出岫正好奇議事堂內是何情景,忽聽淡心附在自己耳畔道:“若是旁的管事,可沒必要給他這個麵子。但雲管事不同,他是雲管家的親侄兒。”


    難怪這書生年紀輕輕,已能管轄淮南地區的米行生意,原來是有這層關係。出岫立時明白過來,又將舊賬本收好,便與淡心作別,獨自往知言軒返迴。


    剛穿進後花園,險些撞上一人,出岫連忙低下頭去,退至一旁將路讓出來,豈知那人腳步不穩,仍舊撞上了她。


    出岫生生被撞得腳步踉蹌,不甚失手將賬本掉在了地上。她欲俯身去撿,那人卻先她一步從地上拾起賬本,看著上頭的字,半醺著讀道:“淮南區米行年帳。”


    最後一個“帳”字尾音拖得極長,幾乎是含糊不清。那迎麵而來的酒味令出岫明白,眼前這人是喝醉了。而能在大白日裏肆無忌憚飲酒的,必定不是管教嚴謹的雲府下人。


    這人想必是府裏一位主子。不是二爺雲起,便是三爺雲羨。


    出岫兀自在心中揣測著,更不敢抬頭去看。她眼角瞄到一片棕色衣衫下擺,連忙低下頭率先行禮認錯。


    但是很顯然,這位喝醉的主子並不打算就此罷休,反是問她:“你是哪一房的?怎會有這賬本?”


    出岫指了指知言軒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你是大哥的人?”那人又問。


    出岫仍舊不敢抬首,隻點了點頭。


    “怎得不說話?主子問你話,就這般無禮?”


    出岫聽著這位主子應是清醒了,這會子說話也沒了醉意,心下稍安,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對方見狀沉默一瞬,忽然欺身上前,伸手鉗製住她的下頜,強迫她抬起頭來。


    這無禮之舉如此突然,令出岫有些猝不及防。她被迫著抬頭望去,隻瞧見一個年輕男人眯著桃花眼,頗具深意地打量著自己。


    雙目中那道精明而讚歎的目光,令出岫想起了醉花樓裏曾遇見的花客。


    這是男人打量女人的目光,不似方才雲管事那種單純的驚豔,而是一種純粹的覬覦。


    這種目光出岫從前見過太多,早已習以為常。她略微掃了一下眼前這棕衣男子,麵相很年輕,但那雙桃花眼與嘴角都是微微下垂,眼底還泛著隱隱的青色,並不是病容,更像縱欲過度。


    憑借以往在風塵之中的閱人經曆,出岫猜測,眼前這是一個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富貴子弟。再聯想自己初來之日淡心的提醒,出岫已能斷定他的身份——雲府二公子,雲起。


    這種被陌生男子輕薄的舉動,令出岫很是憤怒。以往在醉花樓,大多世家子弟還是頗具風度的,偶有幾人不知好歹,也自有她的追求者給擋了迴去。


    可眼下……出岫卻無法表露反抗。亦或者說,她不願因為自己,讓雲辭與庶弟生出齟齬。


    出岫頭一次感到失聲的麻煩,她竟是連半句解釋也無法出口,唯有掙開雲起的鉗製,再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不會說話?”雲起見出岫掙紮,順勢放開鉗製住她下頜的手,改為去環住她的腰身,還曖昧地在她耳畔悄聲調笑:“你真美,我去向大哥要了你可好?”


    出岫心中“咯噔”一聲,雙手使力推拒,試圖從雲起的手臂之中掙脫出來。


    “性子還挺烈的。”雲起的桃花眼眯得不懷好意,目光已是近乎下流:“我怎麽覺得你很眼熟?看來咱們兩還挺有緣分的。是不是?”


    他低笑一聲,鬆開手道:“你說我若去向大哥討要你,他可會願意割愛?”


    出岫聞言更是羞憤不已,但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堅定的信念——雲辭不會將她送給雲起。也正因如此,她才不願招惹眼前這人。


    出岫伸手對雲起比劃,也不管他是否能看懂,隻想快些行禮告退。便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輕喚:“二哥。”


    雲起立時斂去風流笑意,轉身看向來人,微笑著招唿道:“三姨娘,三弟。”


    “二哥這是在做什麽?”那聲音透著幾分認真與不悅。


    “哈!這不是閑來無事,逛園子麽!”雲起敷衍著迴道。


    出岫聽到雲起方才的稱唿,已明白不遠處的兩人分別是三姨太聞氏,及其子雲羨。可不知為何,出岫羞於抬頭去看那兩位主子,隻怕自己方才被調戲的場麵已落入兩人眼中。


    這般一想,出岫再也不敢耽誤,連忙朝雲起行了禮,又跑去三姨太及三爺麵前行禮告退,便匆匆往知言軒返迴。而這期間,她一直沒有抬過頭。


    *****


    這件事過後,府內倒也算是風平浪靜。待到四月初一,各地的管事已走得七七八八,出岫也恢複了慣例,每日照常去清心齋侍奉。這令她幾乎忘了那日被雲起調戲之事。


    四月初一、初二,並無半點異樣,雲辭還興致頗高地考究她的算賬本領。


    到了四月初三,事情忽然有變。


    這日一早,出岫照常去清心齋,剛要進門,卻迎麵碰見一個棕衣身影從裏頭走出來,正是二爺雲起,且看起來他臉色不善。出岫見狀連忙退至一旁,躲過與雲起見麵,待他走遠,才入了清心齋。


    前腳剛進入書房,出岫便看到雲辭沉著臉色,而管家雲忠卻是一臉喜氣,瞧見自己還主動招唿道:“出岫姑娘來啦?”


    這是怎樣一副情形?主子麵沉如水,下人喜氣洋洋?再加上方才雲起剛從這屋子裏出去,令出岫忽然生出一種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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