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身子了!


    這四個字對於沈予而言,並不是天降喜訊,而是晴天霹靂!他登時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側首去看晗初,見她麵露微訝,但並無不悅,也無喜色。


    茶茶有身孕了?怎麽可能?沈予的眉峰狠狠蹙起,幾乎要擰成一個“川”字。


    “喲!那還真是要恭喜小侯爺了。”淡心適時開口冷嘲,唇邊帶著一抹不屑的笑意。


    “淡心!”雲辭喝斥一聲。


    聽聞淡心的諷刺,沈予已稱得上是麵如寒霜,隱在袖中的那隻手緊握成拳,青筋顯露。


    “快去西苑瞧瞧罷,無論如何是樁喜事。”雲辭對沈予勸道。


    沈予對這話隻作未聞,他剜了株雪一眼:“你先迴去,我晚些時候去西苑。”眼下,比之探望茶茶,他自問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沈予仍舊沉著臉,見株雪退了出去,又拾起方才的話題,對晗初重複問道:“茶茶如何欺負你了?”


    晗初聞言怔愣。沈予這是想趁機會為茶茶開脫嗎?也是,茶茶若當真有孕在身,那便是功勞一件。沈予即便要罰,看在腹中骨肉的麵子上,隻怕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更何況,晗初原本就不打算指摘茶茶的不是,她不願讓雲辭看到或聽到她的窘境。如此想著,晗初已緩緩搖頭否認。


    “小侯爺!出岫不會說話,您讓她說什麽?”淡心見狀又替晗初出頭:“她才不似某些幺蛾子,隻會告枕頭狀!”


    “枕頭狀”三字如今可是應景極了,沈予麵色霎時又沉了幾分,冷著聲音反問淡心:“你說什麽?”


    淡心並無半分懼色,先看晗初一眼,才冷笑迴道:“這個麽,您一會兒去探望親骨肉時,不妨問問孩子的媽,那日明府來追虹苑搜人,她都做了些什麽。”


    淡心不顧晗初在旁使眼色,氣憤難耐地再道:“又或者,那日明府為何來搜人,奴婢覺得,這其中少不得是茶茶在挑撥。”


    聞此一言,沈予當真沉默起來,唯有那隻握著酒杯的手泄露了幾分心事。當日明璀來追虹苑搜人之時,文昌侯府皆在輝山祈願,待他知曉此事,明府眾人已然離去,雲辭對此事也沒有多談,隻一句帶過。


    誠然,在沈予看來,明府在雲辭麵前興不起什麽風浪。這事他雖覺得蹊蹺,可明璀當夜便來文昌侯府賠罪,道是一場誤會,他也就不曾深究了。


    如今聽淡心一說,仿佛別有內情。


    “淡心姑娘,若是沒有真憑實據,你可不能胡亂指摘人。”畢竟是自己的女人,又好像有了身孕,沈予對茶茶有些護短。


    “您心疼了?”淡心笑得越發諷刺:“左右明日奴婢就要迴房州了,便有什麽說什麽。虧得小侯爺您自詡萬花叢中過,隻怕您是從未摸清那些女人肚子裏的黑水兒。”


    淡心此言,正正戳中沈予的心事。至少,他從來猜不透晗初心裏的想法。


    沈予順勢看向坐在身側的晗初,見她仍舊沒有開口之意,耐著性子再問:“淡心說得是真的?”


    晗初抿唇不語。


    “啪”的一聲傳來,沈予已將酒杯重重擱在桌案上,冷聲質問晗初:“我還沒醉!你自己說,茶茶待你怎麽了?”


    “子奉!”雲辭想說什麽,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那日少女朱唇輕啟的一個“不”字如此決絕,如一根利刺深深紮在了他的喉頭。他仿佛也失了聲,此刻有些想要說出的話便也卡在口中。


    “你不會吭一聲嗎?受了欺負也不知道說?你是嗓子壞了,不是腦子壞了!”沈予心中憋屈著一股怒氣,不得不發作出來。


    他不知自己是在懊惱什麽,是惱晗初受了委屈不肯說?還是惱自己發現得太遲?亦或者,惱的是晗初寧願對淡心說,也不肯對自己說?


    沈予心知肚明,方才淡心那樣語出無狀,若放在平時,恐怕雲辭早便喝斥了。然而雲辭一直默不作聲,由著淡心去指責茶茶的不是。


    也就是說,這事雲辭是知曉的,他也為晗初抱不平。


    而唯有自己,這個名義上她真正的主子,被蒙在鼓裏。明明以為自己護住了她,為她遮了風擋了雨,可如今,卻是自己識人不清……


    “小侯爺,您不帶這麽偏心的,難道因為茶茶有身孕了,您便急著幫她開脫?明明出岫才是受害者,可瞧您這厲聲質問,好像是奴婢與出岫汙蔑她了。”淡心實在看不下去,再開口道。


    此話一出,席上無人再言。


    淡心的話令沈予很是吃驚。難道眾人都以為他是在替茶茶說話,因而才如此質問晗初?難道晗初也這般誤會了?


    一時之間,沈予心亂如麻,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腦海中一會兒閃過茶茶懷孕的消息,一會兒又是淡心的指責諷刺,然更多的,是晗初滿不在乎的沉默。


    聽聞別的女子懷了他的骨肉,她無動於衷。沈予心中大感刺痛。


    而至始至終,身為當事人的晗初卻一直保持著沉默,沒有指責茶茶一句不是,也並未承認自己遭受了欺負。


    雲辭見狀亦是心中一沉。他想開口說情,但自知無權置喙。歸根到底,這是沈予的家事,而自己與出岫的主仆情分已到盡頭,此後相隔千裏,再見遙遙無期。


    正主兒在場,他所能做的,唯有緘默。


    這一頓飯幾乎是吃得索然無味,尷尬至極。兩位主子沒了興致,幾個下人也懂得察言觀色,默默散了場。


    沈予看著一桌子殘羹冷炙,起身對雲辭道:“明日一早你還要動身,今日早些歇下……我先迴去,明早來送你。”


    雲辭點頭應下:“讓竹影送你去西苑歇息罷。”明知沈予是在惱著誰,雲辭沒有點出岫相送,也許私心裏,也不願意她去送他。


    豈知沈予卻是不假思索地拒道:“不必了,侯府裏還有事,我先走一步。”


    這話令雲辭有些訝異。西苑裏的姑娘有了身孕,雖說是沒有名分的,可沈予這也太……明明方才還護著茶茶,甚至為此對出岫疾言厲色,可這才過了多大功夫,竟也冷待了。


    這般想著,雲辭隻覺哪裏頗不對勁,卻沒有細想,隻道:“也好,我命竹影送你迴文昌侯府。”


    “不必了,侯府的馬車一直在苑外候著。”沈予幹脆地道,又看了晗初一眼,未再多言轉身離開。


    雲辭執意將沈予送出東苑,沒有再拐迴膳廳,任由竹影和淡心侍奉著迴了院落。


    晗初默默收拾了一桌飯菜,才返迴院落裏歇下。


    這一頓送別宴,明裏看,是因為分別在即,雲辭與沈予興致不高;但實際上,究竟是為了什麽,或者為了誰,大家心知肚明。


    *****


    文昌侯府。


    沈予乘了馬車匆匆而迴,徑直去了侯府存藥的庫房。他翻箱倒櫃找了半晌,將自己需要的幾味藥材尋到,便包在懷中折迴追虹苑。


    這一次,他來得悄然,不曾驚動東苑之人。


    茶茶此時正靠在榻上竊喜,流光與株雪兩人在一旁陪著說話。


    “這下可好了,茶茶姐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株雪沒有將方才沈予的反應告訴茶茶,一味逢迎地笑道:“您這一胎無論男女,都是小侯爺膝下第一個。日後姐姐可有好日子過了,入府為妾十拿九穩。”


    流光素來生性老實木訥,不比株雪能言會道,唯有點頭附和。


    這兩人的反應令茶茶很是受用。她原還想著要如何坐穩位置,爭取做了沈予的妾,未曾想這時有了身孕!如此一來,晗初又豈能比得過?


    原來那江湖郎中的藥方如此管用,不過偷摸喝了一個月,竟能得償所願懷上孩子!


    茶茶不禁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止不住地笑道:“能為小侯爺誕育子嗣已是我天大的福氣,什麽妾不妾的,都不是最緊要。”


    她違心地自謙著,又對流光與株雪道:“大家姐妹一場,我若是有幸一舉得男,必定在小侯爺麵前舉薦你們。”


    流光與株雪連忙道謝。


    茶茶便咯咯地笑起來,再道:“這裏也沒外人,咱們姐妹私下說一句。我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恰好東苑裏的貴客要走,那啞女也要迴來了。如今我無法侍奉小侯爺,你們倆要努力加把勁兒,莫要讓她分走了恩寵!”


    流光與株雪心裏敞亮得很,正待點頭表態,卻聽耳畔“砰”的一聲巨響傳來,茶茶這間寢閨的門已被人從外一腳踢開。


    三個女子俱是驚嚇不已,連忙朝門外看去,隻見沈予一臉寒霜地站在門口。顯然,方才茶茶的話已一字不落地進了他耳中。


    原本今夜送別宴上,淡心指責茶茶欺負晗初時,沈予還有心維護茶茶兩句。可不想這一進門,便聽到三人的算計。如此還哪裏需要晗初去承認?他自己能聽能看!


    而此時,茶茶瞧見來人是沈予,立時感到一陣心虛。她不知沈予是否聽見了方才三人的商量,可自己如今有了身子,她猜測沈予不會計較太多。


    想到此處,茶茶忙又堆上嬌笑,欲起身下床相迎:“小侯爺……”正低下頭去找繡鞋,卻見沈予已兀自邁步而入,臉上還掛著幾分笑意。


    笑意?方才不是還寒著臉嗎?茶茶疑心自己看錯了,使勁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去看沈予,的確是掛著笑,而且看似興致頗高。


    前一刻還臉如寒霜踹壞了屋門,這一刻又笑得恣肆開懷。咱們這位風流小侯爺唱得是哪一出?屋內三個女人立刻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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