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開始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吳琪抬起頭,用一種所有人都沒在她臉上看到過的表情,開口說道。


    安倱和程升都愣住了,隻有克羅克曼還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事實上,他不管什麽時候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安倱始終都以為他要麽是沒有同理心,要麽是逍遙慣了,已經到了看淡紅塵的地步了。


    但當一切的真相都擺在他們麵前的時候,安倱倒是對著這份淡漠,生出了許多的悲涼和無奈。


    不過,那當然是後話了。


    現在的安倱甚至還不知道克羅克曼到底是誰。


    安倱的驚訝還在持續,程升的表情倒是慢慢恢複了正常。


    他苦笑一聲,看著吳琪,笑道,“其實我早應該知道的,就是……就是我始終都不太敢相信罷了。”


    “我每天都告訴自己,你是喜歡我的,我也是喜歡你的,時間長了,這裏麵的真情假意,我也就分不清楚了。”


    聽到程升的這段話,安倱突然明白了很多東西。


    在出事之後,他其實做過很多調查,也試圖還原過他們的心理狀態。


    但是他始終找不到所有人能如此瘋狂的原因,到了今天,他終於明白了。


    從前安倱在做任何假設的時候,都下意識地人為,吳琪和程升是相愛的。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根本從開始的時候,一切都隻是因為“不甘心”呢?


    “所以,我要說謝謝你啊。”


    吳琪淺笑,像是奄奄一息的螢火蟲,在努力發出最後的一點光亮。


    “謝謝你,給了我一個,那麽美好的夢。”


    程升:“誰告訴你那是夢的!你不是也說了嗎?都是一開始的時候,那後來呢?後來我們總歸是、總歸……”


    大概是人還在戲裏沒出來,說話都帶上了三分文白。


    但是總歸了半天,程升也沒說出什麽來。


    如果開始就是錯的,還能得到正確的結果嗎?


    數學上一定是錯的,但是生活和感情上的事情,能用數學來解決嗎?


    安倱不知道,他下意識地轉頭卻看克羅克曼,卻發現對方從剛才開始,表情就沒什麽太大的變化。


    始終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好像世間的萬物,都和他沒什麽太大的關係。


    安倱伸出胳膊,戳了戳克羅克曼。


    “你都不擔心他們的嗎?”


    “擔心?”克羅克曼終於把鬥篷的正麵轉向了安倱,用一種極為疑惑的聲音發問道。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安倱:“就算你對他們的故事不了解,但是你至少要擔心一下,自己能不能出去吧?”


    克羅克曼的態度,讓安倱極為疑惑,克羅克曼剛才隻是了解了一下邦妮的事情,就已經隨時準備手撕安倱了。


    但是現在,吳琪和程升的事情,怎麽都應該比邦妮的事情還有代入感。克羅克曼卻根本不在乎一樣。


    怎麽看戲還有輕重緩急的嗎?


    “出去能怎麽樣,不出去又能怎麽樣呢?他們倆有自己的路,有自己的命數,我就算想管,又能怎麽樣呢。”


    克羅克曼長歎了一聲,輕輕拍了拍安倱的肩膀。


    “我說你們這幫小年輕啊,整天別想那麽多天下啊,蒼生啊,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沒事處個對象,生個孩子,一畝三分地照顧好了,其實也算是對天下有好處了。”


    克羅克·老幹部·曼,用一種極為滄桑的聲音,繼續說道。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發現,有時候掛念得太多了,可能連自己能掛念的,都護不住了。”


    安倱雖然還沒崇高到天下蒼生盡在我心的地步,但是該有的普世價值觀還是在的,所以對克羅克曼這番有些自私的言論,並沒有放在心上。


    不過一定程度上,克羅克曼說的還是有道理的,安倱給他的定位,就從一個小妖怪,變成了一個年紀很大的小妖怪。


    但是應該還沒到大妖或者老妖的地步,畢竟那個程度的妖怪,肯定早就已經能自如地變換形態了。


    當然,這也就自然地解釋了,為什麽那麽多大妖都沒能在萬妖穀裏活下來,克羅克曼卻做到了。


    想到這,安倱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克羅克曼的肩膀。


    “你是因為這些,才變成這樣的嗎?”


    安倱的意思是,克羅克曼是不是因為經曆了他說的過程,才變成一隻年紀很大的小妖怪的。


    “你說是,那就是吧。”


    克羅克曼一揮手,從舞台另外一邊搬了把凳子,坐下來,靜靜托著下巴看著前麵的兩個人。


    他不說話了,安倱也沒什麽好說的,也找了把凳子,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反正對麵的兩個殘念,其實本質上跟他沒什麽關係。


    他們的死,不是安倱親自動手的,所以不是因果報應,隻是一絲絲的不甘心。


    而隻要這兩個人能把自己的不甘心解決了,他們應該就可以消散,或者正常地進入輪迴當中了。


    所以安倱倒是也不著急了,隻是努力地分析著當年自己沒有得到的信息,想著什麽時候,還能幫幫忙。


    不過對麵的兩個人,似乎並不需要。


    程升總歸了半天之後,終於放棄了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對麵的吳琪輕笑一聲,放開了抱著自己的膝蓋的手。


    “你看,你也說不出來,不是嗎?”


    程升:“但是,那個時候,我們很開心。”


    吳琪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錯愕,然後緩緩平靜了下來。


    “是啊,那個時候,我們都很開心,如果你能把我當時那樣的狀態,叫做開心的話。”


    吳琪站了起來,轉了幾個圈,一個大跳落在了程升的身邊。


    ——雖然現在對麵確實是吳琪的臉了,但是安倱還是看得膽戰心驚的。


    畢竟那實際上是盛爻的身體,要不是她這麽多年的散打底子,軟功夫不是特別得糟糕的話,就這兩下說不定直接就韌帶拉傷了。


    程升跟著吳琪的動作站了起來,跟著她一塊,吳琪卻連著幾個跳躍,離開了他。


    “為什麽?”程升不解。


    他的舞蹈其實還挺標準的,跟吳琪查不了多少。


    隻不過吳琪是正統的芭蕾,程升跳的,爵士locking都帶了一點。他當初本來是想去血音樂劇的,舞蹈的底子還在。


    所以場上的兩個人,一個在跑,一個在追,一個在規規矩矩的束縛當中試圖掙脫牢籠,一個在強有力的節拍當中釋放叛逆,平衡規矩。


    安倱看著他們,終於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怎麽一言不合就開始跳舞了?”


    克羅克曼撓撓頭,向安倱問道。


    “他們倆都是學藝術的,活得藝術一點,怎麽了?前麵的那個想掙紮又不敢,後麵那個力度是有了,也覺得自己夠叛逆了,但是怎麽都是要控製自己的。”


    安倱慢慢開口,也不知道說的是他們的舞,還是這兩個人的人生。


    克羅克曼:“所以,最後他們孤注一擲的時候,就都失控了嗎?”


    “也不是吧,如果讓我說的話,大概是,他們本來就在失控邊緣,但是自己都覺得自己能控製得很好,可這樣岌岌可危的狀態,不是在往懸崖裏麵走,而是在原地不動。”


    安倱看著舞台上追逐的兩個人,表情慢慢悲拗了起來。


    “但是,他們總有一天會累的,這個時候,都不用最後一根稻草,隻要來一陣風,他們都能被當場吹倒。”


    克羅克曼點點頭,表示自己可以理解了,轉過頭就看見了自己快要崩潰的安倱。


    “怎麽了你這是?乖乖乖,不哭不哭啊……”


    他說著話,伸手拍了拍安倱的肩膀。


    “我沒要哭,你要看戲到一邊去看去好嗎?”


    安倱推開了他的手,轉過身坐著。


    “我其實挺好奇的,你怎麽能保持始終旁觀,毫不帶入的。”


    克羅克曼:“因為這本來就不是我的人生啊……我的人生,早就到頭了。”


    安倱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克羅克曼身上沒有任何死氣,要說人生到頭了,怎麽都該是他這個已經變成了靈體的人才對。


    克羅克曼就好像沒看到他的表情一樣,繼續說道。


    “你知道嗎,關於戲劇,有一種定義是,一個人,走過一個地方,就是一出戲劇。那按照這個定義的話,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其實都是一出戲劇,而所有的戲劇,其實本質上也都是某個人的人生。”


    雖然克羅克曼說的還挺有道理的,但是安倱還是下意識地覺得,他現在說的都是廢話。


    隻不過讓安倱悲哀的是,他居然找不到合適的句子反駁克羅克曼。


    真的是,一點快感都沒有了。


    克羅克曼:“隻要你相信,就真的存在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哈姆雷特的人生,是麥克白的人生。但是對你而言,他們就隻是故事而已。”


    “行了行了,你跟我這裝什麽老幹部,戲如人生,人生如戲,誰還不會拽兩句文詞了咋的?”


    安倱褪了克羅克曼的肩膀一把,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


    “你想怎麽反駁,都沒關係的。反正在我的人生故事裏,你就是個路人甲。在我的bgm裏,你永遠不可能打敗我。”


    安·路人甲·倱:“你這都多少年的陳年老梗了,還拿出來玩,有意思嗎?路人乙。”


    克羅克曼轉過了身,用鬥篷的背麵對著安倱。


    這會剛巧燈光帶了過來,安倱終於看清了克羅克曼都碰上的圖案。


    ——很簡單,就是一隻巨大的拳頭,中指高高地豎了起來。


    安倱:“……”


    怎麽辦,好想打人……啊不是,好想降妖除魔,怎麽辦?


    誰有法海的聯係方式來著……收了這隻妖孽吧。


    “放手吧!”


    克羅克曼剛提到bgm,那邊的吳琪就突然開始唱了起來。


    “我不!你想不想跟我結婚?!就現在!”


    安倱黑人問號臉看著對麵的倆人,按說他倆死的時候,《冰雪奇緣》應該還沒上才對,這怎麽改編歌詞都出來了?


    程升:“要不然,你就告訴我,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很開心?”


    吳琪終於跳不動了,一個橫叉坐了下來。


    安倱突然替盛爻有些疼,她其實平時練功挺勤的,但是最近已經打算退了,又始終昏迷著,肯定是到不了巔峰狀態的。


    “你知道我每天都是個什麽狀態嗎?”吳琪輕哼了一聲,對著程升開口問道。“你知道我跟你在一塊之後,每天有多累嗎?還有,你最開始的時候,是為什麽要跟我在一起,你自己不記得了嗎?”


    最後一個問題安倱不知道,但是前幾個還是有印象的,程升知道的部分,就和安倱知道的正好相反了。


    這倆人在一塊,其實原因特別詭異。


    就是程升的幾個哥們都有了女朋友,校花學霸大提琴手一個比一個優秀,但是程升作為一個藝術生,每天不管是專業課還是文化課,都比學校的尖子們還拚。


    這讓他變成了一個異類。


    於是他需要一個女朋友,而且是一個哪怕比不過前麵幾個,但是也要差不多優秀的女朋友。


    當然,如果能找到個男朋友,他估計就會變成一個傳奇。


    程升希望自己的傳奇在以後,現在隻需要合群就好了。


    於是他找啊找,終於找到了學芭蕾的吳琪。


    要隻是一個學芭蕾的也就算了,吳琪並不像她的名字那樣平平無奇,她的專業很強,文化不弱,人長得好看不說,出場的時候還自帶一股子小言女主的氣質,憂鬱、寡言、人淡如菊。


    於是程升主動出擊了。


    當然,別人都是送花送吃的,沒事粘一塊,程升覺得太俗了。


    他直接道貌岸然地打著校慶征集節目的旗號,拉著吳琪拍了一個月的節目。


    畢竟學校對於藝術生的管理,其實並沒有多麽嚴格,那幾個藝術班的老師,可能三年下來都沒見過班級全部的學生。


    而程升這種每天出勤的,簡直就是個異類。


    所以對於他倆一個月都混在一起這事,大家都默認了。


    心照不宣這件事情,隻有麵對老師的時候才是這樣,但是私底下,那就是怎麽起哄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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