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安倱的尷尬境地並沒有持續多久,盛爻就推開門走了迴來。


    “怎麽去了這麽久?”盛先生有些心疼地問道。


    “我從前邊出去,後麵迴來的,路不太好走。”


    盛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默默擦掉了自己手腕上的血。


    剛才生先生被怨氣纏身的時候,盛爻也是被逼急了,才想出來這麽個辦法。


    ——拿點紙錢,“送一送”。


    誰知道還真的管用了。


    很多民俗性活動都介於封建迷信和心理安慰之間,比如這個就在北方極其通用。


    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小孩子,如果身體不好了,突然感冒發燒怎麽吃藥都好不了,要麽是被嚇到了,要麽就是小鬼來拿錢了。


    前麵那個需要“叫一叫”,後麵這個就需要“送一送”。


    其實也挺簡單的,用黃裱紙在頭上正三全,反三圈,繞完之後,小鬼會從宿主身上離開,跟著你走。


    這個時候,送的人帶著紙錢,出去找個十字路口,把紙燒了,小鬼拿到了錢,就不會再迴來了。


    但是要注意的是,如果送錢的人一會還要迴去,不能還按照原來的路走,否則小鬼會跟著他,一塊迴去。


    人們臆想出來的鬼怪都是以人為藍本的,所以人的所有劣根性,都會出現在鬼怪的身上。


    一個人在敲詐勒索的時候,拿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鬼也是一樣的。


    盛爻剛才本來就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要不是有鎮魂鈴,她也看不到那些怨氣。


    偏巧這次還成功了,她一時興奮,也沒多想什麽,出去的時候,差點按著原路走迴來。


    那些怨氣本來不是過來要錢的小鬼,但是拿到了好處,還是不想鬆口的。


    盛爻開始繞路的同時,那些怨靈就怒了。


    如果是平時也就算了,但是這是萬妖穀。


    從光亮離開萬妖穀的那個時候開始,這裏的一切東西,都可以作為傷人的利器。


    盛爻經曆了一場惡戰。


    她贏了。


    或者,對盛爻而言,她不能輸。


    在今天之前,盛爻都以為盛先生這些年,和她在鬥裏上下也沒什麽區別。


    但是心有牽掛和無牽無掛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當盛爻一心想著趕緊迴去守著盛先生,卻被各路小鬼死死纏住的時候,她終於懂得了盛先生踏遍三山五嶽的心情。


    “我不能死,我還要迴去見他。”


    盛爻就這樣,拖著一身的傷痕,迴到了屋內。


    “爹……你,還好嗎?”


    殘燈燭火搖曳,盛先生的背影微微有些佝僂。


    盛爻擋住自己的傷口,給了他一個結實的擁抱。


    這一下子讓盛先生有些措手不及了,盛爻這麽些年呢,性格是外放的,但是情感用臉上內斂的。


    她撲上去的時候,盛先生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抖。


    “你想說什麽?”


    一輩子都這麽過來了,醉翁想不想喝酒,盛先生還是能聽出來的。


    “你看到他們了是吧?”


    盛先生本來還想安慰一下盛爻,這會手都抬起來了,卻一下子僵在了空中。


    “……”


    沉默了一會,盛先生還是抬起手,輕輕拍了拍生啊喲的肩膀。


    “沒關係的,都過去了。”


    這是一段有些答非所問的對話,盛爻給出了一個一般疑問句,盛先生的迴答,卻不是“是”或者“不是”。


    能過去嗎?


    “今天是第幾次?”


    盛爻幾乎藥品進權利地控製自己,才能讓聲音聽上去沒那麽饞逗。


    不過迎接她的是又一陣沉默。


    “是我老了啊。”


    盛先生拍拍盛爻的肩,坐了下去。


    他的背佝僂得更嚴重了,卻在抬眼看見盛爻的那一刻,直直地坐了起來。


    “我還記得剛碰到你的時候,天橋底下,你那麽小一個人,也不知道哪來的那股子狠勁,想欺負你的,怎麽都要弄死,啊?”


    盛爻本來都快哭了,被盛先生這麽一句話說出來,愣了一會,直接笑了出來。


    她抬手輕拍了一下盛先生,別過了頭。


    “都多長時間的事了?我都不記得了。”


    盛爻是數艘不記得了,一旁的安倱卻豎起了兩個耳朵,聽得十分認真。


    不過盛先生也就說了這一句,不再說了。


    本來這一天裏的事情就太多了,變故也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這會每個人都有太多想說的東西,反倒無話可說了。


    在日常生活的情景當中,這樣純粹無話可說的場景,要麽被無意義的尬聊填充,要麽就被新的事件取代。


    但是現在這三個人幾乎是被困在這裏,無路可走,自然無話可說。


    這世上,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而隻有在麵對生死的時候,我們才會選擇悠久的沉默。


    “我其實,就是想活著。”


    盛爻抬起頭,看著盛先生和安倱中間的虛無。


    她的眼睛閃著一種兩個人從來沒見過的光,好像放下了什麽一樣。


    “不管是從那邊跑出來也好,迴國也好,在天橋下過日子也好,跟著你,我都是想活著。”


    盛先生不知道盛爻在說什麽,安倱卻懵了。


    之前在盛爻的記憶當中,他是費了好大的勁才讓盛爻說出那些迴憶的。


    而盛爻醒過來之後,對之前的記憶是完全都沒印象的。


    現在……


    “我小時候,住在龍三家隔壁,他們家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斯塔夫的那些人,是去找她的,我就是個捎帶。”


    安倱:!!!


    盛先生:???


    “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了,”盛爻大有一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繼續說道,“你們不用那麽大反應。”


    安倱心說你這突然扔炸彈也不提前說一聲,反應能不大就怪了。


    盛先生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喜歡盛爻現在的狀態。


    有很多個瞬間,盛先生都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真實的盛爻,或者說,他看到的知識一個殼子。


    真正的盛爻被緊緊包裹在了那個殼子裏,就連她自己都可能看不到。


    “後來我想迴家,但是那已經什麽都不剩了。我找不到地方去,錢也沒了,隻好現在附近待下來。”


    盛先生大概知道了這是盛爻遇到他之前的故事,也並沒有過問細節。


    他帶走盛爻的時候,其實有發現她和看上去的年紀不太相符,但是也沒糾結那麽多。


    所有人都死了,隻剩下他了。


    自私也好,突然間善心大發了也罷,盛先生就是想養個孩子了。


    不管以前她經曆過什麽,受過多少苦,從橋底下的那個時候開始,這就是他的孩子了。


    以前的苦難,以後要一點點找迴來,以後,不能讓她再受苦了。


    “對了,你和三娘在查的事情,我知道了,老李他們平時說話不背著人,反正不知道內情的,聽見了也就聽見了。”


    盛先生:!!!


    安倱:???


    盛爻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去的時候,被萬妖穀裏的鞭炮精給附了身了,還是一千萬響的那種,一響接一響,崩到你懵為止。


    “不過那事跟教會的計劃有關係,所以你們接著查是差不到什麽結果的,放棄吧。”


    安倱:!!!


    盛先生:!!!


    盛爻牌鞭炮終於炸完了,對麵的兩個人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不過看樣子,似乎盛爻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抬起頭,極為平靜地看著安倱。


    “那個,關於你之前抽風一樣的表現,我決定給你個機會。”


    盛爻平靜的樣子,就好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但是作為一掛成精的鞭炮,她確確實實是把安倱炸得夠嗆。


    “你的意思是……”安倱就差直接衝上來了。


    “我的意思是,在活著這個前提底下,可以發生很多故事。”


    盛爻抬手指了指盛先生。


    “我爹不是一直想買個小院子過田園生活嗎?我們可能缺個人,鋤地。”


    安倱飄了。


    安倱膨脹了。


    他現在幾乎沒辦法控製讓自己的雙腳保持在地麵的狀態,就快變成氣球飛出去了。


    “你剛才說。說什麽?”


    安倱衝過去,想拉住盛爻的手,卻被她直接攔住了。


    “我就是想活著,外麵不是沒有糧食嗎,要是自己種,應該可以吧。”


    盛爻輕輕笑了出來,推開了安倱。


    “我就是缺個人種地,你以為什麽呢。”


    安倱頭點得跟搗蒜一樣,整個人都快飄到天上去了。


    “我……我鋤地!我雖然沒幹過農活,但是、但是我會學的,我一定會種地的!”


    盛先生在旁邊有些生氣地輕哼了一聲,沒說什麽,但是剛才聽說盛爻也有買塊地的遠大理想,就決定暫時放棄了安倱。


    “好了,現在誰能告訴我,這是個什麽情況?”


    雖然嘴上問的是誰,但是盛爻的眼神卻是直直地盯著盛先生的。


    剛才他和三娘的對話,至少證明了,不管他對這個地方熟不熟悉,至少應該是有過一些推測的。


    “還記得嗎,你何伯伯留下了三個預言……”


    盛先生似乎做好了講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的準備,盛爻那邊卻莫名地想笑。


    尤其是聽見“何伯伯”,她腦補的畫麵,是“年輕人,你丟的是這個金斧子還是這個銀斧子”。


    木木跳上了桌子,對著盛先生就是一爪子。


    “喵!”


    盛先生笑了笑,把木木抱在了懷裏。


    “咳、咳……你是不是又胖了?”


    盛先生抱著木木,差點摔到地上。


    木木憤怒地抬起了一爪子,對著盛先生又一次打了下去。


    “行了行了,你還來脾氣了。”


    盛先生揉了揉木木的下巴,抬起了頭。


    “我會下一個彩鬥,估計就是這個吧,萬妖……塚。”


    盛先生笑得有些勉強,木木在他懷裏嗚咽著,都被他擋了迴去。


    那個預言要是就這麽簡單的話,自然是不會成為何先生一輩子僅存的三個預言的。


    那條預言說,盛先生這輩子最後進的一個鬥,是個彩鬥。


    他再也沒出來過。


    不過,這些話還是不要告訴盛爻了吧。


    她的院子,有一個人鋤地就已經夠了。


    盛先生看著安倱,用嘴型說道:“好好照顧她。”


    安倱輕輕搖動了鎮魂鈴,在盛先生的腦海裏開了口問道,“您是……什麽意思?”


    盛先生微笑了一下,直接把安倱踢了出去。


    安倱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盛先生,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極度的驚恐當中。


    盛先生心說你跟我鬥還嫩著呢,老子當年再怎麽不濟也是進了何家認真學過的。


    當然安倱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糾結太久,盛爻剛才都能靠著雙生咒直接布下結界,這邊盛先生精神力高一點,其實也挺正常的。


    “之前安倱進來的時候,不是說外麵的世界發生了一些變故嗎?我當時其實已經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盛先生沒有理會安倱那邊的暗潮洶湧和小九九,繼續說道。


    “雖然萬妖穀本身存儲了大量的靈力,用來供給這些妖怪修煉,但是這裏的空間其實很小,並不能讓所有的妖怪,把自己的本體也裝進來,所以其實他們大部分都隻是靈體在這裏,而真身在外麵。”


    話說到這其實就已經夠了,在那樣大的浩劫之下,能完整存活下來的妖怪畢竟還是少數。


    其中的絕大部分,都絕對是在浩劫發生的同時,就已經死去了。


    形成怨靈有很多的條件,其中的一些雖然苛刻,但是天災人禍絕對是其中之一。


    這些死去的妖怪,突然有一天從正經修道的靈物,變成了死魂不說,修為至少缺了一半,而且人家其實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就像《人間草木》裏說的,作為花,香就要香得轟轟烈烈,關特麽你什麽事。


    於是這些妖怪暴動了。


    有幸活下來的那些妖怪呢,這輩子所有的運氣,可能都用在了活下來這件事情上。


    上天給了他們極為平等的運氣,在接下來的暴動當中,就隻能靠著實力說話了。


    盛爻他們三個待的區域,剛好不是戰區,所以當各路戰鬥都停止之後,他們麵對的,就隻是一個變成了極兇之地的萬妖塚。


    靈力被供給最後的贏家們使用,傳送被禁止,光亮被剝奪,叢林法則再次迴歸已經有了社會形態的妖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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