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樣,正事還是要辦的。


    盛爻醒過來之後一個星期,安倱終於出現在了她的門口。


    不過在安倱開始敲門之前,盛先生就默默站在了他背後。


    “怎麽?有事啊?”


    盛先生的表情不是特別友好地問道。


    “確實,我來請盛爻跟我下鬥,找點東西。”


    安倱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過來敲門,被盛先生這麽一打擾,幾乎想立刻轉身就走了。


    但是不行,即使安倱自己不想要他的身體了,邦妮還在何家堡裏等著呢。


    “下鬥?她才醒過來多長時間又要下鬥,你考慮過她的身體嗎?”


    盛先生開始以為安倱是頭七迴來轉一圈,過兩天就要會地府了,但是安倱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他也就慢慢接受了安倱還活著這個事實。


    但是不管怎麽樣,讓盛爻再下鬥是不可能的。


    且不說之前他們在鬥裏受了多大的罪,但就盛爻這一次昏迷著差點沒了心跳,盛先生就不可能放他們走的。


    “你跟我過來。”


    盛先生冷著臉,把安倱拉到了一旁。


    “我告訴你,她到現在都沒提過要迴去下鬥的事情,你最好也別說。”


    盛先生本來就不適用一個特別好說話的人,現在看上去還算平和,隻是因為他們之前也算過了命了。


    但是當問題涉及到女兒的安危的時候,一個父親擁有任何發火的權力。


    盛先生還要說阿虎,盛爻卻打開門,走了出來。


    “誒?你們倆在門口幹什麽?不進來嗎?”


    盛爻看見“友好”交流著的兩個人,不禁有些疑惑。


    她閃身到一旁,把門口讓出來,請安倱他們倆進門。


    不過盛先生和安倱的表情,從進門開始就很微妙。


    安倱確實是不想和盛先生頂著幹的,下鬥又不急於這一時,隻是他跟盛爻太久沒見了,說起話來,不免有些尷尬。


    對盛爻來說,她不過是睡了一覺起來而已,雖然這一覺睡得有些太長了,夢都快做成連續劇了,但是在睡夢當中,她是沒有時間這個概念的。


    換句話說,對盛爻而言,她其實就是昨天晚上躺下去,今天早上醒來了而已。


    安倱還是哪個每天纏著她講倒鬥見聞的二貨醫生,盛先生還是那個不靠譜的老頭子,天南海北轉了一整圈迴來,終於知道安頓下來了。


    更巧的是,在萬妖穀裏,同樣是沒有時間這個概念的。


    動植物的生長變化,還有節氣的輪轉,全屏他們自己的意願。


    有時候雪怪生氣了,就天天下雪,有時候雨娘累了,十幾年不下雨有過。


    像是榆木桃花這種老樹,發芽不發芽,開花不開花,都靠心情。


    剛好盛爻昏迷這段時間裏,萬妖穀的眾精怪心情都還算平和,景物和她睡過去之前還沒什麽變化。


    但是安倱不同,他的時間軸,比盛爻要長上不止一星半點。


    在亞特蘭蒂斯,他見過王朝的興衰,見過所有希望和絕望,也見慣了生死和得失。


    可能在外界,安倱的年紀並沒有長上多少,但是那雙眼睛,卻是一次次明滅之後,終於黯然下去了。


    ——就像那些保養得很好的演員,在四五十歲的時候,要去演一個十四五歲的角色,是怎麽演都演不像的。


    確實,他們的皮膚也好,儀態也好,都可以維持十幾歲的狀態,但是心態和眼神,卻是怎麽都不可能完全調迴去的。


    這也是盛先生能跟安倱聊到一起去的原因之一,從前的安倱,不管看上去多麽成熟,但是對盛先生來說,怎麽都像是一個孩子。


    安倱一直對人生活得很通透,但是這種通透,是理論性的通透。


    他確實懂得,確實知道,但是也確確實實沒有經曆過那麽多的悲歡離合。


    所以離開亞特蘭蒂斯之前,安倱都很拚,或者說挺不要命的。


    他隻有在生死一線的時候,才能真切地感受自己活著。


    也隻有在失去之後,才能真切地感受什麽是擁有。


    換句話說,安倱從前活得一直很不像一個人。


    作為遠近聞名的諮詢師,不止一次有記者采訪他,他們提前準備好了功課,來的時候形容他是高嶺之花,走的時候描述他是天山的雪花。


    美則美矣,但是太過出塵了。


    盛爻醒過來的這麽多天裏,安倱始終都在思考,自己為什麽之前明明特別坦蕩,迴來之後,卻一點都不坦蕩了。


    盛爻是這個問題中的不變量,她就是睡了一覺起來而已,托萬妖穀的福,頭發都沒長長多少。


    但是安倱他自己不一樣了。


    從前他隻想和盛爻出去砍僵屍,基本沒關注盛爻的刀砍到燒雞上是什麽效果。


    但是現在安倱已經徹底不想看見僵屍了,不管是養屍地的那種,還是亞特蘭蒂斯的綠毛僵屍。


    對現在的安倱來說,素拍黃瓜真比滿漢全席來得實惠。


    在場的三個人裏,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頻道,所以能好好說上話就很奇怪了。


    盛爻雖然剛睡了一大覺起來,但是這並不耽誤她繼續睡覺。


    所以來開門的時候,她剛爬起來,聽到門口有聲音,就出來看了看。


    不過她一出來,安倱和盛先生的腦袋,就立刻轉移到了別的地方。


    嚇得盛爻趕緊低下了頭,仔細檢查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然而並不是她想的那個樣子,不管怎麽檢查,盛爻都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光得體,而且舒服,甚至還方便下墓。


    盛爻把兩個人迎了進來,三個人相對坐下,都不再說話了。


    開始的時候盛爻還沒覺得有什麽,隻是安倱一進來整個人都好像僵住了一樣,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本來下鬥的事情不是很著急的,他就是覺得這麽多天了,不過來看看怎麽都說不過去,但是有沒有什麽話題可以聊,就借著這個過來了。


    然而盛先生已經警告過了,安倱就沒辦法說話了。


    那邊的盛先生則一臉嘲諷地看著安倱,是不是瞄一眼盛爻。


    “果然讓我猜中了是吧,你個臭小子,根本就不是過來說正事的,人都死了,還有這麽多心思,真是太可怕了。”


    盛先生這麽想著,冷哼了一聲,別過了頭。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肉眼可見的尷尬,到最後盛爻實在是撐不住了,左看看,右看看,開了口。


    “那個,你們要不要……嗯,喝點什麽?”


    盛先生:“喝什麽喝,讓這小子趕緊走。”


    安倱:“不麻煩了,啊……你這都有什麽?”


    盛先生本來覺得安倱還挺挺靠譜的,但是現在覺得,自己簡直是瞎了眼睛。


    盛爻再次左右看了看,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


    她是常年在地底下轉悠,但是要是地麵上的事情什麽都不懂,估計她也混不到現在。


    “你們倆別跟我這打啞謎,有什麽事趕緊說。”


    盛爻轉過身,給他們倒了兩杯茶,一人一杯。


    ——這兩個人要不是約好了過來的,那就是在門口碰上的。


    而雖然起得晚,但是現在的時間,其實也才上午。


    那就是他們分別找她有什麽事情,但是這些事情裏麵,是有衝突的。


    盛爻的這一番猜測,其實已經對了大半。


    隻是就算她再怎麽玲瓏心思,也沒想著安倱這會迴突然有點什麽不坦蕩的心思出來。


    盛爻其實長了一張挺容易招桃花的臉,隻是這麽多年以來,不管是在學校的時候,還是後來專職下鬥了,都堅定不移地把靠近自己十米以內的異性生物處成了兄弟。


    當然,雌性生物的裝快也沒好到哪去就是了。


    她是不知道,安倱在亞特蘭蒂斯的時候,幾乎把他們曾經相處的點點滴滴,反複迴憶了不知道多少遍,一腔思緒,早都快把他給發熟了。


    “誰先來?”她看著兩個人,問道。


    當然,盛爻重點想問的,還是盛先生,畢竟安倱過來頂多是要聽故事,盛先生,那就不一定能幹出什麽來了。


    安倱:“盛先生吧。”


    盛先生:“這小子就不用說了。”


    兩個人又幾乎是同時說了出來,聽得盛爻一個頭兩個大。


    好在之前在蝶語的時候,已經跟安倱混熟了一些,要不然就現在這個情況,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說話。


    “行了行了,一個一個說,爹你來是幹嘛的?上次的故事找到下集了還是準備講個新的?”


    盛先生聽見這話老臉一紅,心說著死丫頭怎麽什麽都往外說。


    自從盛爻醒過來之後,盛先生整個人性格大變一樣,似乎是為了彌補自己這麽多年錯過的父女情深,每天都要給盛爻講故事。


    老父親的心情其實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問題是,兩個人的年紀擺在那呢,要是盛爻早幾年努努力,現在盛先生的外孫外孫女可能都會打醬油了。


    按說,這種時候要是講個什麽《資治通鑒》、《厚黑學》這種有深度的東西,盛爻說不對您工也就消停聽著了。


    但是盛先生是一個絕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在一個快要六十的年紀,拉著快要三十的盛爻,講《白雪公主》、《睡美人》,而且還是長篇連載版的。


    也不知道今天是換下一個故事《美女與野獸》,還是繼續講睡美人和她老姑母白雪公主的故事。


    “誰說我要給你講故事了,我這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想你了過來聊聊天不行啊?”


    盛先生理直氣壯地揚起了頭,說到“想你”的時候,還偏過頭,用下巴指了指安倱。


    ——我想我閨女了,過來看看她,多麽合理的迴答!哪像你,一過來就是要拉著別人送命去。


    安倱低著頭,沒有說話,其實也挺委屈的。


    他也不想讓盛爻再下鬥了,但是他實在是不自己適合下鬥。


    還記得之前在亞特蘭蒂斯的時候,安倱和瑪莎一起下了一次鬥。


    那是安倱真正意義上第一次下鬥去拿東西,但是很不幸的是,他們幾乎把整個墓葬裏的所有機關都試了一遍,好在兩個人身手都不算太差,這才躲過一劫。


    隻不過即使是這樣,他們從裏麵出來,也用了好幾年的時間。


    當然,那個鬥裏有一套自己的時間係統,出來之後,他們也好不容易才適應了外麵的變故。


    在那之後,安倱就跟小斯塔夫一起踏上了倒鬥的道路。


    隻不過他們倆要不是總碰上活屍,要麽就碰上鬼,總之就沒一趟是順利的。


    好不容易從亞特蘭蒂斯出來了,在外麵倒是不一定能碰上鬼,碰上了他也不怕。


    然而其他的東西,就不一定了。


    更要命的是,安倱隻有一個愚老給他的地點提示,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找鬥這件事,還得拜托給盛爻他們。


    不過現在既然不讓說下鬥的事情,安倱也沒什麽別的好說。


    他坐在那,實在是有些尷尬。


    不過左思右想之下,他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


    安倱抬起了頭,鼓足了勇氣,把愚老桌子上的那個卷軸,擺在了兩個人的麵前。


    “我過來找盛爻,是因為這個。”


    二十二號那邊的事情,根本就是突然行動的。


    好在洛朗已經很久沒什麽興致了,要不是邦妮她們迴來,提醒了他,洛朗還叫不到二十二號呢。


    這要是在亞特蘭蒂斯裏,或者是正在逃命呢,突然來這麽一下子,誰受得了啊。


    但即使是這樣,靈力暴動得也太過突然了。


    在邦妮完全沒有得到任何預警信息的情況下,她身上的靈力就開始呈現暴躁而且爆表的趨勢。


    她之前每次控製不住,好歹提前很久就會有個預警。


    要不然盛爻是不可能每次都剛好趕過去,能拎著她去找安倱的。


    不過這次倒是省了中間環節,安倱就在旁邊。


    然而這並沒有什麽用,安倱隻能處理之前的那種暴動,現在這種毫無邏輯的,他也沒有辦法。


    萬般無奈之下,邦妮隻好趕緊讓自己昏迷,最多也就叮囑一下安倱,就暈過去了。


    不過那個時候她完全不知道,她其實應該再多挺一陣子,再因為激動,直接暈過去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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