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安倱和盛爻不能說是很熟。


    他們最開始相遇的時候,盛爻還是要一個躺在病床上,渾身青紫的病患。


    這個最初印象在安倱心裏維持了很多很多年,直到她拎著邦妮出現在安倱的診所裏。


    安倱研究的是人心,麵對的是病患,這麽多年以來基本上很少能見到除了工作人員以外的正常人。


    而在他最初的成長過程中,正常人也是屈指可數的存在。


    安倱是在教會長起來的,很不幸,這個後來被洛朗發展成為一神教的教會裏,正經的神父可能沒有多少,神經病倒是一抓一大把。


    以洛朗為首。


    所以當盛爻風風火火闖進他的診所的時候,其實安倱還是有點小小的震驚的。


    彼時安倱已經頗負盛名了,不少女星也暗戳戳到安倱這來,雖然說盛名之下有多少真材實料她們也不知道,但是至少能讓她們的秘密,得到最好的保護。


    所以各種類型的美女,安倱其實是見過不少的。


    而像盛爻這種能反殺三百多隻僵屍的主,他也不是沒見過。


    但是盛爻身上就是有什麽東西,輕輕觸動了安倱。


    不過這種觸動轉瞬即逝,在之後的許多年間,都沒再跑出來作祟。


    轉眼幾年過去了,邦妮成為了安倱的固定病患,盛爻出現的次數卻越來越少。


    不過她的消息,在安倱這就沒斷過。


    鑽了哪個皇帝的墳啊,挖了那個王爺的墓,這次沒拿到什麽東西,但是砍翻了一群僵屍什麽的,諸如此類的消息,就一條條鑽進了安倱的耳朵。


    確實是從左耳進了,但是從沒從右耳跑出來,就不一定了。


    不過那個時候安倱倒是經常想著,如果有一天,自己也下到一個鬥裏,麵對著三百多隻不會說話的僵屍,會是什麽樣子。


    邦妮和盛爻用“粽子”這個詞,來形象地稱唿僵屍,但是安倱總局的,她們描述的僵屍,因該是和他在養屍地看到的那些,不太一樣。


    畢竟邦妮的描述從來都不太準確。


    邦妮描述裏的盛爻,是一個看上去暴力野蠻,但是內心極為纖細嬌弱的姑娘。


    但是安倱的陰險該停留在第一眼,有股莫名的熟悉感,還有一種,很遙遠的,但是讓安倱很舒服的氣質。


    直到從柔然城出來,住進了蝶語,安倱才知道這到底是是個什麽感覺。


    安倱那天收了攤子迴到樓上,正饑腸轆轆著,盛爻匆匆出了廚房,倒了杯熱牛奶給他,然後又跑了進去。


    陽光斜斜地灑進來,把屋裏的一切都籠在金色的氛圍當中,安適得甚至讓人想睡覺。


    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和幾個家常菜,盛爻正在廚房裏忙活著最後一道湯。


    安倱推門進去,廚房裏的陽光也很足,而逆光中的盛爻,雖然有些不修邊幅,一頭亂發隨意箍著,穿著簡單的家居服也沒化妝,穿梭在油煙和雞湯的香氣裏。


    她把料理台簡單整理了一下,用過的工具都還原,又刷了幾個鍋子放起來,轉頭看見安倱,笑了笑,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要是餓了就先吃吧,我這就剩一個湯了,馬上就好,你就別進來了,全是煙。”


    盛爻笑起來的時候很有感染力,安倱也跟著笑了起來,隻不過那天晚上他一直是笑著的,看上去就有些像個傻子。


    那個時候,安倱才知道,盛爻身上到底有什麽不一樣的東西。


    ——煙火味。


    有時候安倱也覺得自己可能是上了年紀了,別人都喜歡天仙一樣的漂亮妹妹,恨不能天天就靠著木蘭花上的露水過日子那種,但是他偏偏不喜歡那些出塵或者風塵的絕色美人。


    他隻愛這人間煙火,像素拍黃瓜和番茄炒蛋一樣的踏實。


    雖然說有點奇妙的是,這會廚房裏拍黃瓜的那個姑娘,可能半個月前還扛著板鍬和工兵鏟,對著僵屍的腦袋,一拍一個準。


    當然,即使是這個時候,安倱也還是堅定得覺得自己坦坦蕩蕩。


    畢竟美是種客觀的感受,喜歡博物館裏的花瓶,也不一定非要把花瓶搬到家裏來。


    ——盛家父女除外。


    要說真有點什麽不太坦蕩的事情呢,大概也就是柔然城裏的小尷尬,還有後來知道了盛爻的過往吧。


    當年盛爻的出逃,幾乎直接導致了後來教會的各種變故。


    小安倱也曾許下宏大的誓願,說以後要把那個姑娘醬醬釀釀。


    後來……


    沒有後來了,現在估計也是想醬醬釀釀吧。


    盛先生說盛爻曾經動過手指頭,於是安倱就堅定的宣稱她其實是睡得太久了,腦神經和身體不太協調,需要外界刺激喚醒。


    然而盛先生已經在盛爻耳邊念了幾年的曆史書了,這刺激估計已經微乎其微了。


    於是安倱終於有個機會,給盛爻說他在亞特蘭蒂斯的見聞了。


    “以前都是我纏著你講下鬥的事情,現在我下了一個最大的鬥,但是一點也不好玩……”


    安倱坐在盛爻身邊,慢慢說著自己的經曆。


    不過像是蛇老和瑪莎這種,他就自動過濾掉了。


    畢竟她們基本上都能劃歸到出塵或者風塵這一類的,安倱還就是喜歡廚房裏燉雞的油煙。


    萬妖穀的每天都很枯燥,也沒什麽別的事情,安倱也就把自己混亂的記憶往外倒了。


    畢竟他見到的東西太多,自己的三觀幾乎都碎了一地了,怎麽都修不好的那種。


    安倱這邊講著,外麵的妖精們也不閑著。


    剛好最近來了幾個成精的二胡和楊琴,再加上原來萬妖穀裏的樂器精們,很好組了個戲班子,哪的戲都唱,葷素不忌不說,還特別混搭。


    剛聽見粗獷的漢子打著腰鼓唱了秦腔,下一場小花旦就扮上大青衣,唱一出奔月。


    安倱歌劇聽習慣了,倒也有些新鮮。


    隻不過聽著聽著,就有些不是味了。


    傳統劇目裏麵,多的是渣男和癡情女的故事,唱到最後盛先生看安倱的眼神更加犀利了,安倱簡直有苦難言。


    好不容易聽到這邊唱了《梁祝》,安倱才放下了一顆心。


    作為一個從小在國外長大的孩子,安倱對梁祝的理解,基本上停留在國內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結局似乎不太好,迴來之後也就一直沒看。


    這會也是新鮮,他聽榆木精和榆木精唱戲,桃花精演祝英台,榆木精演梁山伯。


    “英台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痕?”


    榆木訥訥地看著桃花精,抑揚頓挫地唱著。


    “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雲,村裏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桃花精演得一點都不像個男人,一臉嗔怪地敲了一下老榆木,轉身走了。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榆木精說是不敢看,其實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桃花精。


    著千萬年的老樹要是想開花,誰又能攔得住呢?


    後麵的從唱詞直白得不行,兩個老妖精又幾乎不要樹皮得往裏加了不少私貨,簡直沒眼看下去。


    安倱倒也沒聽見什麽,就剩下老榆木一句“我問心有愧”,在腦袋裏瘋狂地轉圈圈。


    他倒是一直覺得自己坦蕩,但是,坦不坦蕩的……


    誰知道呢?


    為了印證自己坦蕩的內心,安倱決定給自己做一次心理分析。


    用科學和客觀的數據來說明事實。


    於是那一個下午,安倱都在努力地迴憶各種心理問卷,並且精分地自言自語了一下午。


    盛先生看著他的背影,默默歎了一口氣,在安倱背後支了一個小盆,開始燒紙。


    “你說年紀輕輕的,死了也就死了,這要是死了之後還瘋了可怎麽辦啊……”


    安倱沒聽到盛先生說了什麽,他甚至都沒注意到後麵的戲已經換成了《牡丹亭》。


    於是等他死活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快要真的崩潰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兜裏,突然多了幾百萬。


    冥幣。


    “……”


    後麵杜麗娘已經死了又活了,正跟書生膩歪著,看得安倱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也不知道萬妖穀什麽風氣,這一個個都準備老樹開新花一樣。


    隻不過這迴這倆實在是感天動地了,黃鼠狼精和老母雞妖正抱在一塊唱著“驚覺相思不露”。


    安倱覺得不是自己瘋了,是這個世界瘋求了。


    戲曲美則美矣,但是不太適合安倱現在火急火燎的心境,聽多了咿咿呀呀的,反倒更煩。


    盛先生正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專心致誌給安倱疊著元寶,看樣子好像要接著燒。


    安倱扶額,把剛收到的冥幣送到唐發財那,又把接下裏可能受到的元寶都留給唐發財,讓他看看能不能給盛先生的舊仇人誰的分一分。


    雖然杯水車薪,但多少是個意思。


    安倱跟盛先生說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不過盛先生沒聽到,等反應過來了,發現身邊的鬼沒了,還有些生氣。


    “這小子個見錢眼開的,這是過來找我要錢來了?拿著錢就跑了?!去去去,不疊了。”


    盛先生嘴上這麽說著,還是把手裏的元寶都少了,唐發財那憑空掉下來一堆,樂得不可開交。


    安倱離開了戲台子,就在萬妖穀裏轉圈。


    萬妖穀雖然地方不大,風景卻還是很好的。


    隻不過安倱這會心裏亂的很,也沒什麽心情看風景了。


    他腦袋裏快要攪和城一鍋粥了,榆木成精化作了梁家的閨秀,桃木化人做了耕田的梁公子,倆人出去上學碰見了黃鼠狼變的馬公子,他上學之前還弄死了杜家的大小姐……


    反正這一下午他聽見沒聽見的戲都串到一塊了,而且還搭上了時下最流行的仙俠劇本。


    “對了,這裏的妖精是不是被戲台下的鬼魂教的唱歌?”


    安倱腦袋裏的一團粥最後終於炸了,他突然站在那,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了這個哲學問題。


    ——或者說,終於串戲串到了他從前最常聽的《歌劇魅影》。


    安倱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是被幾個細微的聲音打斷的。


    就好像哮喘發作一樣的聲音,不斷地傳了過來。


    “什麽情況?”


    安倱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就看到本來應該昏迷的盛爻,正在不斷地扭動著。


    她是應該是發燒了,熱得不行,衣服都快被扯碎了。


    屍毒解了之後,會有一段時間這個狀態的,但是遠不像盛爻現在這樣。


    萬妖穀有可以治愈各種傷病的池子,之前早就說過是對他們開放的。


    安倱這會就應該直接把盛爻抱起來,扔到池子裏,等她這場燒發過去,基本上神誌也就恢複了。


    不過安倱就那麽愣在了地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如果不是他已經沒有身體了,大概這會已經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了吧。


    安倱已經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思考了,屍毒的症狀絕對不會讓盛爻像是那邊準備開花的老樹一樣。


    要麽是萬妖穀最近作妖,要麽是雙生咒裏麵混進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不過安倱更傾向於後者,畢竟萬妖穀裏全是妖精,要作也不差這一會。


    “所以,怪不得橋塞特那樣的性格,也會願意去生個孩子,不管統兵的事情啊……”


    在之後的很長時間裏,安倱都很佩服自己,居然在這種當口,還有心情思考這些有的沒的。


    但是他如果不想這些東西的話,就會有很多別的奇奇怪怪的想法冒出來。


    當然,最後就匯成了一句話——


    去他麽的,老子一點都不坦蕩。


    非常不坦蕩。


    誰他麽能坦蕩起來啊!


    安倱都快瘋了,他努力地閉著眼睛衝了過去,把盛爻扔進了池子裏。


    饒是他已經是個靈體了,還是這個動作就快要讓他融化了一樣。


    安倱逃命一樣躲迴了自己的房間,好幾天都沒出來。


    盛先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第二天早上去跟盛爻說話的時候,才發現盛爻不見了。


    還沒等他崩潰,盛爻就迴到了他的麵前,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也就沒有什麽狂喜狂悲的情緒了。


    隻是很奇怪的,安倱之前還跟他一塊吃飯來著,即使隻是走個形式,但是那之後就看不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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