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洛朗來說,邦妮他們消失的時間有點太長了,但他從不懷疑這些人是不是還活著。


    邦妮留下來的咒印始終沒有消散,安倱留在教會裏的魂燈也始終亮著。


    他們去了哪,洛朗來說始終是個迷。


    不過這並不重要,之前在雨林的時候他受的傷其實很重,迴來之後用了很長時間才恢複。


    自由之都打穿人世和亞特蘭蒂斯,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個未知的變數。


    在各家巫師們的預言當中,對於“末世”都有著各種各樣的預言,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預測到這些洪水、地震和火山爆發,會是以這樣的一種情形出現在他們的麵前。


    變故發生之後,洛朗自然是損兵折將不少,卻也靠著這個機會,徹底把整個一神教清理了一遍。


    他已經不需要靠著以前那樣的矯揉造作來偽裝自己了,嚶嚶怪的毛病卻已經改不過來了,偶爾不注意,小手指還是會翹起來。


    帶上麵具肚餓時候總是要多加注意的,畢竟有些麵具戴在臉上,拿下來的時候都可能扯著皮肉,就更別提帶在靈魂之中了。


    洛朗懶懶散散地從搖椅上爬了起來,坐在了巨大的綢緞沙發上,輕輕搖了搖手邊的鈴鐺。


    這是一間很大的教堂,高聳的穹頂上畫著東拚西湊的敘事詩。


    洛朗背後的一整麵牆都是巨大的彩色玻璃,隻不過這迴並沒有多少眼光,所以那種神秘的氛圍一下子就不符存在了。


    這麵牆的前麵,是洛朗用綢緞和毛皮堆積起來的“窩”。


    他不喜歡衣服,卻十分喜歡綢緞和手工毛毯的質感,有時候直接在地上打滾也是很舒服的。


    那厚重的毛毯是浩劫前的產物,當時都需要十幾個印第安的老藝人製作一年多的時間,現在更是無價之寶了。


    在地毯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遊泳池,或者說,浴缸。


    ——這也是典型的洛朗風格,光潔的黑色大理石底麵和帶著精致雕花的雕塑,雕塑頂端還有一個花瓣形狀的小型噴泉。


    而一直到了泳池的盡頭,才是屋子裏的大門。


    和屋裏的一切裝飾一樣,這扇門也走的是當年歐洲的宮廷風,厚重的青銅大門上,爬滿了各種植物的枝幹和藤蔓,還掛著兩柄長劍和盾牌。


    這個時候,這扇厚重的門被慢慢打開了,一個小小的人影出現在那。


    “大人,您有什麽事?”


    門外走進了一個清秀的少年,低著頭,柔聲問道。


    “你是哪個?”洛朗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疑惑地問道。


    “二十二號,大人。”少年說話的時候還是沒有抬頭,始終盯著地麵。


    “你很怕我?”


    洛朗招手把二十二號拉到了自己麵前,他蜷成一團,縮在沙發上。


    暗色的綢緞讓他的肢體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白,手腳都有些過於纖細了,肚子幹癟下去,胸口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相比之下,雖然包裹得嚴嚴實實,二十二號優雅的身形卻已經顯現了出來。


    他低著頭,卻能看出有三分像是洛朗認識的某個人。


    ——這一點點的像,就極大地勾起了洛朗探究的欲|望。


    “不,大人。”


    嘴上說著自己不怕,二十二號卻根本不抬頭,任憑自己被拉到了洛朗的懷裏。


    “我不抬頭,是因為他們說,我和那位大人長得很像。”


    已經被拉到了洛朗的麵前,再低著頭也沒什麽用了,二十二號索性直接抬起了頭,靜靜盯著洛朗。


    這是一張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臉,洛朗看著都有三分晃神了。


    如果是以前的話,二十二號現在必死無疑。


    不過現在洛朗的心情相對還不錯,並沒有計較。


    “你倒是真的不怕。”洛朗笑了出來,把他放了下去。“如果是以前的話,你現在已經死了。”


    “我知道。”


    二十二號款款站在洛朗的麵前,洛朗每天午睡醒來之後,都需要一個“聖童”來服侍。


    不過這個聖童,能不能活著出來,就不一定了。


    所以主教在各個教區的一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負責幫洛朗找到他的這些聖童。


    標準呢,很簡單了,隻要長得像他就夠了。


    被送達洛朗身邊的這些聖童,隨機編號之後,上一個死了,下一個就頂上,一天一天,周而複始。


    不過這麽久以來,洛朗還沒見過一個像是二十二號這樣的。


    ——他沒有故作喜悅或者輕佻,也沒有怕得不成樣子。


    二十二號是唯一一個進來之後這麽長時間,還穿著完整而且活著的唯一一個人。


    “你膽子倒是很大啊。”


    洛朗笑了出來,看著二十二號,開口道。


    二十二號緩身站在洛朗的麵前,索性已經被看到了,直接大方地抬起頭,任憑洛朗去看。


    “我從前能活下來,現在也能活下去。如果我活不下去,掙紮也沒用,不是嗎?”


    二十二號的目光平靜地穿過了一絲不掛的洛朗,看著他身後的彩色玻璃。


    “從前?你今年才多大,浩劫之前你在教會?”


    洛朗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有些猙獰了起來。


    這個二十二號絕對是整個教會裏膽子最大的一個人。


    眾所周知,現在的一神教,瀆神可能沒什麽大罪,但是要是提到浩劫之前,或者是“那位大人”,是一定要死的。


    “我是和肖恩先生一起進入教會的,大人。”


    洛朗甩手,把二十二號拎到了自己麵前,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別以為你長著他的臉,就可以在我麵前肆無忌憚了,浩劫之前留下來的人,我每個都心裏有數,你以為你是誰?!”


    某種程度上,二十二號現在就是在挑戰洛朗的權威。


    他不光長得和“那位大人”一模一樣,提到了浩劫之前,甚至還提到了洛朗還沒有成為主教的時候,那些事情。


    這裏麵不管哪一件,都夠他死上三五迴了。


    與此同時,洛朗要求的聖童,是有嚴格的年齡要求的,而且既要長得和那個人相像,又不能和他完全一樣。


    這個欺瞞的罪名,也夠他死上幾次了。


    二十二號其實是想說話的,但是他的脖子被洛朗掐得有些太狠了,以至於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不過即使他整張臉都已經漲紅了,卻還是維持著之前平靜的樣子,平靜得像是一個機器人。


    就好像,其實二十二號早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會被洛朗殺死一樣。


    幾絲奢侈品一樣的陽光從彩色玻璃窗穿過,落在他們旁邊的地麵上。


    淩亂破碎到底色塊糾結在一起,像是隨意潑灑的顏料,地毯上的洛朗冷眼掐著二十二號的脖子,像是油畫裏的死神,生殺予奪。


    看上去坦然的是一絲不掛的洛朗,但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二十二號,反倒從始至終都是一派無所謂的樣子。


    洛朗最終還是把二十二號放了下來。


    陽光輕輕晃動起來,就像是平靜的水麵上,突然劃進來一艘小船,把所有夢幻島餓色彩都徹底打碎,攪和在一起,隻剩下一地青紫。


    二十二號沒有死,他麵無表情地躺在地上,穹頂上的壁畫落在了他淺灰色的眼眸當中,講述的是宙斯和白羊的故事。


    洛朗從沒有像今天一樣滿足,卻陷入了一種更加難以控製的空虛當中。


    他本來想直接弄死二十二號,手抬起又放下,最終還是把二十二號扔在了地毯上,自己轉身泡進了熱水當中。


    “我看到了。”


    二十二號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從洛朗的背後傳了出來,隻是這嗓音實在是有些沙啞。


    他不光像是沒有任何感情,甚至好像沒有感覺一樣。


    不管洛朗用多大的力氣,二十二號都不會發出任何的聲音。


    後來還是洛朗逼著他出生,他才配合地吼叫起來。


    是的,吼叫。


    他的嗓子就是這麽啞的,洛朗終於陷入了關於宇宙和人生的深刻思考之後,檢查過二十二號身上的傷口。


    ——是要馬上送醫院的程度,但是他卻好像感受不到疼一樣,就連吼叫的時候,都沒帶多少情感。


    洛朗:“你看到什麽了?”


    “深埋在地底的真相,重見天日的那一刻,是萬物歸元的前兆,當我們走過最為寒冷黑暗的黎明,最終能看到永恆的光明。”


    地攤上的圖案繁複華麗,隻是主體是一個巨大的圓,裏麵的長劍擺成米字型,明暗交錯。


    而這個時候二十二號攤開雙手雙腳躺在這個圓中間,看上去像是《哈默手稿》裏的那張速寫。


    洛朗本來沒有理會他,這會正把整個人都泡在熱水裏,試圖用花瓣和泡沫把自己淹死。


    ——他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發展到現在的地步,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沒殺了二十二號。


    這會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他猛地從水池裏跳了起來,三步兩步跑到了那邊。


    “你再說一遍,你看到什麽了?!”


    洛朗沒看到二十二號,他看到自己躺在那堆綢緞當中。


    麵色慘白,全身幹瘦,胸口有一道從脖子延伸到大腿的傷口。


    但是那又確實是二十二號,那人身上還未凝固的液體可以證明一切。


    血,滿目全是血。


    沒有凝固的血液,不停地朝外流淌著。


    “所有人都要死的,我是人,所以我死了。”


    看上去和洛朗一模一樣的二十二號抬起頭,咧開了一個詭異的微笑,看著洛朗。


    “你會死嗎?或者說,你是人嗎?”


    二十二號的嘴角越咧越大,最後幾乎整個臉上的皮都從嘴角開始剝離了,隻剩下一個幹癟的頭顱。


    在他的皮肉徹底消失之前,洛朗還是發現了二十二號後腦上的那朵彼岸花。


    就是邦妮留下的咒印,本來是在洛朗身上的。


    他探手摸向自己的後腦,卻發現那裏什麽都沒有。


    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洛朗轉頭就開始跑。


    但是他被地上的綢緞絆了一跤,跌倒在了水一般順滑的各色綢緞當中,隨即被淹沒了。


    那邊的二十二號已經徹底滅有血肉,在他躺著的地方,慢慢長出了一株藤蔓,和綢緞一起,朝著洛朗的方向湧來。


    洛朗好不容易掙脫了出來,卻撞向了一旁的鏡子。


    這鏡子的邊框是銀的,鏡麵卻是玻璃的。


    這會玻璃上看不清什麽東西,一塊白一塊油的,有的地方還有血,都是洛朗剛才的傑作。


    但是即使這樣,他還是能從破碎的鏡麵當中,看到自己的樣子。


    ——那是一張有些陌生的臉,看上去倒是有三分清秀,不過卻是見過一麵,就會忘掉的類型。


    這會他深陷在綢緞的海洋當中,暗紫色的緞麵閃著微弱的光,襯托得洛朗現在的皮肉,更加得光滑,就仿佛大理石精雕細琢的大衛像,這會正一塊塊被撕碎。


    那些藤蔓穿透了洛朗的皮肉,紮根在他的血脈當中。


    暗紅的血流淌在光滑的肌肉上,慢慢和同樣光滑的綢緞融合在一起。


    咒印最終還是長迴了洛朗的後腦,隻不過這次的顏色,是鮮紅的。


    在洛朗暈過去之前,終於明白了事情是怎麽發生的,隻不過,已經太晚了。


    那邊的邦妮本來正在睡覺,這會突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她身上的靈力突然開始了暴動,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控製。


    安倱這會拿了卷軸正要進來,邦妮甩手就是一團火砸出去,差點直接把他燒穿。


    “怎麽了這是!?”


    “我不知道!”


    那火球飛出去之後,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燒越大,顏色也一點點加深,邦妮幾乎要完全控製不了了。


    “有人動了我下過的咒印,現在靈力反饋太多,我根本控製不了!”


    邦妮語速飛快地說了出來,她身邊的東西卻已經開始變得扭曲了。


    她甩手召來一盞做魂燈的燈架,在上麵上點了另一團火,趁著那團火還沒有開始暴漲,開口道。


    “快去找盛爻,這團火沒有滅掉之前,不要叫醒我。”


    邦妮沒給安倱時間,直接唱誦了雙生咒,暈倒在了床上。


    她手上的那團火隨即熄滅了,魂燈上的那個,卻呈現出了一股幽深的黑色,仿佛空間都在慢慢燃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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