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次倆人仨月沒開糊,饑腸轆轆的,隻能在路邊喝西北風填肚子。


    車水馬龍的街上,充斥著各種賣小吃的攤販,還有無數和盛爻同齡的,在大人懷裏撒嬌的女孩。


    旁邊有個男人,牽了個洋娃娃一樣的女孩往前走,小女孩胖嘟嘟的,還有些嬰兒肥,裙子和唐朝的公主製式相似,卻略有不同,紅豔豔的,特別好看。


    她倒是不羨慕裙子,她羨慕的是那個小女孩有一個男人把她抱的緊緊地,能幫她遮風擋雨。更讓她受不了的是,街上的零食,女孩隻要好奇一點,男人立刻就會幫她買下來。


    別的倒還好,隻是小籠包不能忍。


    小小的一個包子啊,皮薄餡大十八個褶啊,一口下去全是湯啊。


    ——她看著看著眼睛都直了,口水卻在留下來之前被她硬生生咽了迴去。


    沒錢。


    其實窮孩子們都一樣吧,對很多東西渴望到了骨頭裏,還要裝作一隻狡猾的狐狸,告訴自己,我嫌棄它不好,才不是因為買不起呢。


    窮人家的孩子們都很懂事,真的,別人看標價看到的是錢,他們看到的是血汗。


    但是小盛爻就是太懂事了,不靠譜的老頭子都後知後覺的生出些愧疚來,她那兩道宛若實質的目光被自己狠狠壓下的時候,老頭子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紮了一下。


    他沒怎麽管過盛爻,生病都是熬一熬扛過來的,別的小孩子都有睡前故事,他卻逼著她下鬥。


    有時候在山裏找鬥,走散了,他就自己下山尋個地方等著。


    反正盛爻有某種犬科動物的本事,總能找迴來,也丟不了。


    但他畢竟自詡是別人的爹,這會子就有那麽一種後知後覺的愧疚蔓延開來,怎麽都下不去了。


    走到天橋落了腳,老頭子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的走了。


    迴來的時候,給盛爻帶了幾個包子。


    包子有些變形了,還涼了,有些湯灑出來,在包子表麵凝成一層白塊。


    盛爻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突然斜眼看見老頭子,想了一下,按著二一分的原則給了老頭子一些。


    在遞過去的時候,透過昏黃的光線,她看見老頭子身上全是傷,胸口還有幾個燙出來的燎泡。


    “老頭,你身上的傷怎麽弄的?”


    “你看錯了,快吃吧,不用給我留了,我吃過了。”


    盛爻突然覺得自己很貪心。


    她狠狠心,把包子扔在一邊,“什麽破玩意,盛爻不愛吃包子。”


    老頭子心疼的把包子撿了起來,居然沒沾上多少灰,“多好的包子啊,小妖兒吃一個吧。”


    盛爻閉著眼睛不理老頭子了,等了一會沒反應,老頭子隻好把包子吃了。


    盛爻小小的身子一直抖,她必須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等了好一會,她發現身邊的人不見了。


    是盛爻不聽話嗎?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


    她按著以前的方法找了一圈,什麽痕跡都找不到,老頭子就像真的嫌她不知好歹一樣,丟下她走了。


    老頭子身上有一塊據說是師門留下來的玉石,有一股暗香,盛爻一直是靠著這個,再加上腳印什麽的“追蹤”他的,但東省最近有極盛大的法事,滿城檀香味,根本找不到人。


    盛爻突然嚎叫起來,她麵對粽子的時候麵對機關的時候從來沒哭過,卻在這個時候咆哮起來,天橋平日人就少,荒郊野嶺的,倒是給日後留下了一段鬧鬼的傳說。


    哭累了,她跪坐在地上,慢慢抽搐著。一迴頭,看見幾個包子還放在那,又是一聲極長極淒婉的哭泣,她哆嗦著把那幾個包子狼吞虎咽的塞進了嘴巴,然後就著淚水細細地咀嚼著,噎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緊緊抱著自己,蜷縮在角落裏,慢慢平靜下來,風一吹,竟有些透骨的涼意。


    但是那涼風中,突然有一股讓人安心的暗香傳來。


    小盛爻像箭一樣衝了出去,死死地抱著還沒抹幹眼淚的老頭子。


    老頭子抱著她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盛爻倒是先開了口,“盛爻不喜歡吃包子,盛爻再也不吃包子了。”


    老頭子有些怔怔的。


    “老……爹……,老爹,疼嗎?”


    老頭子有些發愣,盛爻從沒把爹這個字眼掛在過嘴邊。


    風真大啊,眼睛怎麽這麽酸呢。


    此後,盛爻倒是真的再也沒吃過包子,這曾經讓邦妮非常不滿,因為邦妮對包子有一種瘋狂的執念,幾乎見到就要吃,再撐都不管。


    在她們為數不多能平靜地對麵聊天的一小段時光裏,邦妮曾經輕描淡寫的告訴她。小時候,“何先生”帶何歡逛街,給何歡買了一籠包子,隻是再也找不到當時的味道了。


    也就是那籠包子,讓老頭子萌生了幹一票大的,然後收山迴鄉的想法。


    當時,老頭子不知道盛爻是真的下定決心了,為了以後當一個稱職的爹,給女兒吃上包子,第二天他們就打點了行囊,但其實啥也沒有,就匆匆上路了。


    臨走之前,老頭子遠遠的指著東省的一座山告訴盛爻,那就是他的師門,但是,他這個不肖徒弟,學的盡是門派內的左道,已然被逐出師門了。


    他真是不愧為不肖之徒,就這麽隨手一指,山上就有幾道驚雷劈下來,而且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等一大一小趕到山下的時候,就隻剩下滿山的焦土,還有老頭子的半個師傅陳先生,手裏抱著那天吃包子的小女孩,還有一具白布包著的屍體。


    棄徒和被逐出宗祠的長輩,倒也沒什麽可以寒暄的,簡單的借了些路費,兩夥一大隻一小隻,也就這麽散開了。


    人事無償,聚散有時。


    然而冥冥中,倒好像真有一隻叫做命運的大手,安排好了所有的離合相遇。


    如果他們沒有打算幹這一票,活血直到現在,盛爻也還是和老頭子在某個不知名的小官墓裏溜達,隨便撿點稍微看的上的東西,賣了混上一段日子,再想下一個落腳點。


    或者哪天老頭子幹不動了,就盛爻自己出去幹活,亦或者找了一個有穩定收入的工作,了此殘年。


    她一直想有一座園子,院子裏可以種滿蔬果花卉,遇著一人,不用傾國之容顏,不用定國安邦之韜略,隻要心係於她,矢誌不渝。


    或許老來兒孫繞膝,她還能堆起滿臉的褶子,給他們講講自己年少時的奔忙。


    然後一頭倒在那人懷裏,告訴他,自己的此生無憾。


    然而,此刻尚不知安頓為何的一大一小,就這麽義無反顧的撞進了彼此離散的命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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