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這一聲巨響,打破了宴會的氛圍。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全都匯聚在禦階之下。


    頭席裏,太傅高羽的桌席,斷成兩節。碗筷菜品,散落一地。


    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的百官,看著眼前的景象,大驚失色。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嗅覺靈敏的他們,早已捕捉到,頭席上散發出的火藥味。


    歌舞伶人,舞姿依舊綽約動人,沉浸舞曲之中,物我兩忘,絲毫不受,外界環境的影響。


    禦階之上,高陽探身望去。禦階之下,劍拔弩張,不禁心中一怔。


    身處高位,遠處百官的一舉一動,一目了然。卻對眼前所發生之事,毫無察覺


    刹那間,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如此劍拔弩張的局勢,若是稍微處理失當,隻怕對整個皇朝都是滅頂之災。


    這許多年來,曆任皇帝均竭盡所能,力求三位王爺不要碰麵。為了這個目的,不惜放任高潛在蜀中胡作非為。


    蜀中這些年,在高潛的窮奢極欲下,早就民不聊生,赤地千裏了。


    便是蜀中百姓上萬民書,朝廷也是不聞不問。


    在皇帝的眼裏,一州百姓的死活和皇權的穩定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娘的,你敢跟我三叔呲牙?走到哪,都戴著個破麵罩,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陵王高潛,因齊王飛擲的酒壺,遮擋了他欣賞舞姿。不由得勃然大怒,借著高羽的由頭對其發難。


    齊王見他那動一下,都氣喘籲籲,汗流浹背的樣子,一臉的鄙視。


    冷哼一聲,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娘的,你敢無視老子,今天不把你那不倫不類的麵罩,打個粉碎,老子就不是高家子孫。”


    說著話,便氣勢洶洶的想要站起身來。可他那臃腫如球的身形,坐下來都已是氣喘籲籲,單靠自己的力量想站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果然,他和一顆球一般,在地上滾來滾去,兀自折騰了半天。除了讓自己多了滿頭鬥大的汗珠外,再也沒有半點作為。


    一旁的高羽生無可戀,有這樣一個侄子,他這個做叔叔的,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陵王爺身形富態如球,行動不便,不如讓小弟,來幫個忙吧。”


    隻見高湛站起身來,伸手欲將滿地亂滾的高潛拉起來。


    這一番,著實讓在場的眾人,都吃了一驚。一向以飛揚跋扈的齊王高湛,怎會突然之間,如此寬宏大量起來。


    一眾人中龍鳳尚且不能理解,更遑論高潛那榆木腦袋了。眼見高湛伸手在前,毫無防備的一把抓住,借著力便想站起身來。


    高湛眼見他背部懸空,雙腿彎曲,無處借力。趁此時機,毫無征兆的鬆開手,再借力的重重一推。


    “轟”的一聲,高潛那五百來斤的體重,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整座宮殿,一時間都為之顫抖。


    “哎呦!”這一摔著實不輕,高潛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呦!小弟氣力不加,陵王爺切莫見怪。”高湛雙手上前,欲將倒地的高潛,再次“扶起”


    “些許小事,怎能勞齊王大駕?你等內侍,還等什麽呢?還不快將陵王,扶起來。”禦階上的高威,看的真切。若是再讓齊王去“扶”,隻怕陵王今天便要交代在這裏了。


    為了避免事態擴大,急忙出言,遣三位內侍將高潛扶起。


    高湛眼見自己內心所想,被人點破。心中一時間,竟是起了殺意。


    然,現在畢竟身處皇城,不便發作。隻能是將殺意暫時壓了下來,對禦階上的高威狠狠地瞪了一眼,迴到席位坐下。


    “他娘的,你想摔死老子。”三名內侍的幫助下,高潛終是艱難的站起身來。眼見把自己摔了個半死的齊王,仍是悠然自得,不禁大怒,還要上前一爭短長。


    “好了,住手!”眼看場麵即將失控,高陽不由得怒喝道。隨手將手上的銅爵,狠狠的摔在地上。


    到底是皇帝,盛怒之下的龍威,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龍威的壓迫之下,一眾歌舞伶人,慌忙停下了搖曳的舞姿,跪伏於地。


    熱鬧的宴會,霎時間,變的如同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強悍的龍威之下,連大氣都不敢喘。


    高陽眼看宴會現場一片寂靜,心中也極為後悔,他畢竟年輕,性子急,有些時候壓不脾氣。


    心中雖是後悔萬分,嘴上卻是一言不發。畢竟話由他啟,豈能由他所終。


    “解鈴還須係鈴人”這句話,從來不適合用在帝王的身上。


    “臣叩謝陛下天恩。”


    高威忽然之間,跪地叩拜,口謝天恩,打破了現場死一般的寂靜。


    “皇兄......”高陽雙眼空空,望著叩拜謝恩的皇兄,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臣下賤壽,還勞陛下惦記。”


    “壽?!”高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迷茫的眼神盯著皇兄,小聲的嘀咕道。


    高威聽他語氣之中,盡是疑惑,不由得微微抬頭,清澈的眼神和他四目相對。


    隻一個瞬間,兄弟二人便心意相通。


    “朕到忘了,徐公公,快去將朕準備壽禮取來。”


    “壽......禮?啊,老奴......遵旨。”遵旨兩個字,答應的倒是爽快。可心裏也犯難,這點時間,讓他到哪裏去尋壽禮?


    “伶人起舞,樂師奏樂,今日雙喜臨門。眾卿當把酒言歡,共迎雙喜。”


    隨著舞樂再起,現場原本緊張的氛圍,一瞬間得到了緩解。


    徐公公亦步亦趨的跑上前來,遞上一個錦盒,迴稟道:“陛下,壽禮已取到。”


    一旁的內侍,奉上錦盒。


    高陽心懷忐忑的接過錦盒,心想著這點時間,徐禮從來尋來的壽禮?


    錦盒緩緩的打開,高陽卻是瞪大了雙眼。那錦盒裏空空如也,何來壽禮一說?


    然而此刻,百官的眼睛,全都匯聚於此,若是不賜下禮物,豈不惹人疑竇?


    “皇兄,三十大壽,正當而立之年。朕以兄弟身份,備一壽禮,為皇兄賜福。”高陽故作鎮定的說道。


    “謝陛下賜福。”高威雙手接過錦盒,叩謝皇恩。


    伴隨著眾臣的祝福,退迴席位。


    他這一番操作,將皇帝和眾臣全都蒙在了鼓裏。


    誰能想象到,在這樣的局勢下,他竟然能想到,用“祝壽”去遮掩皇帝情急之下的“住手”。


    而且如此的不露痕跡,絲毫沒讓人覺得有突兀之處。


    至於他的壽辰,除了他自己,天下又有誰會知曉?


    這等穩定局勢的神來之筆,若非天賦,人力絕不能及也。


    隨著高威退迴席位,頭席四位“爺”之間的緊張氣氛,也有所緩解。


    高陽瞅準時機,令內侍將西陵王,扶到後殿,命禦醫前往診治。


    又佯怒於徐禮,責他選用內侍不力。竟將損壞的桌席,列於席間。責令他即刻重置席位,並向太傅道歉。


    徐禮怎麽也想不到,四大宗族之間劍拔弩張。最終板子竟然敢打到了,他這兢兢業業伺候的下人身上。


    心中雖是萬分不滿,也不敢發做,隻能畢恭畢敬的向太傅賠禮。


    一場風波,終是在高威的神來一筆下,歸於平靜。


    便在此時,禮部侍郎隋便,入殿稟報:“臣啟陛下,羌國使團,於殿外候旨。”


    “宣使團覲見。”此番宴會,所以如此盛大,便是為了向羌國展示國力。


    萊陽捂著傷口的起舞,今番終是迎來了最終的時刻。


    “羌國使團覲見.......”


    隨著司禮官的傳諭,左利往拓跋奎,領著一健壯的男子,昂首闊步的走上殿來。


    此刻殿內,鍾鳴鼎食,一派大國氣象。


    左利王見萊陽國力如此強盛,君臣之間和諧如一,不由得擔心起來。


    “西羌國左利王拓跋奎,見過上邦天子陛下。小王奉國主之命,出使貴國,盼兩國盟好,永絕兵患,榷場開放,商賈互通。小國臣民,皆仰賴天朝恩澤。”拓跋奎以羌族之禮,右手搭於左肩上,向皇帝高陽施禮。


    言語之間,敬意滿滿。


    “王爺遠來勞頓,不必拘禮。”高陽行降階之禮,下了禦階,與左利王對麵而立。


    “國常言,天朝陛下,乃真龍天子,氣度非凡。小王今日得見陛下聖容,實乃三生有幸。”


    左利王眼見高陽,儀表堂堂,氣度不凡。心下也不敢小瞧了,這小皇帝。


    “王爺稱讚,朕誠惶誠恐。朕自登基以來,無時無刻不想與貴國再續盟約,王爺此來,乃是兩國百姓,洪福齊天。”高陽將左利王的手,緊緊的握在手心,親切的說道。


    “今日,乃冬日聖宴。朕與列位臣工,同慶國泰民安,四海承平。王爺今日來訪,實乃我朝又一喜事。”


    “王爺遠來辛勞,朕當盡地主,聊表寸心。請!”


    二人雙手相搭,相互扶持著登上了禦階。


    “見過王爺。”


    “敢問陛下,這位是......”


    左利王眼見施禮之人,列席於龍椅之右,知道其身份非同凡響。不敢怠慢,謹慎的詢問道。


    “此乃朕之皇兄,臨淄侯高威。”高陽驕傲的介紹道,隻是那臨淄侯三字,他說的稍顯遲疑。


    皇兄著爵位,一直是他心中邁不過的坎。


    “即是陛下兄長,請恕小王眼拙。”左利王忙欠身迴禮道。


    繁文縟節已畢,三人分席落座。


    左利王居左,臨淄侯居右。


    到底是一國之使,國之代表,由他居左,合情合理。


    “起舞。”


    徐禮一聲令下,歌舞伶人迎著禮樂,翩翩起舞。


    那舞姿比之先前,又大有不同。


    畢竟使團在場,樂舞當顯國之大氣。


    此刻,以太常為樂,霓裳做舞。禮樂莊嚴,內聖外王,彰顯皇家氣派。


    文武百官,以這舞樂助興,酒興正酣。觥籌交錯之間,不覺眼花耳熱,酒意正濃。


    “陛下,今番宴會,盛況空前。微臣提議,文官賦詩,武將演武。為此盛會添一雅興。”戶部尚書錢瑾,奏請道。


    “眾卿,意下如何。”


    “臣先來。”大鴻臚程比一馬當先,手持酒樽踉踉蹌蹌,即興賦詩道:


    “美酒鬱金香,珍饈玉盤藏。手捧盛世酒,滿樽琥珀光。”


    “好!”這滿堂的喝彩之聲,讓程比洋洋得意的迴到席位坐下。


    以文采而論,這詩算不上驚豔。但畢竟是領頭之人,一時間風光無量。


    程比起了個頭,文臣列隊便一發不可收拾。


    你方唱罷我登場,將這宴會變為了詩文的海洋。儼然一副,大唐盛世的壯美景象。


    文臣出盡風頭,武將豈甘落後?


    隻見那金武衛中郎將薛武,趁著空隙,翻身上前,一通拳腳,端的是英武不凡。


    一招一式,盡顯萊陽武德。


    武將上場演武,高陽一改鬥詩時,強顏歡笑的樣子。目不轉睛的,欣賞著武將們的颯爽英姿。


    “王爺覺得,此間之武若何?”高陽誌得意滿的問道。


    “陛下,西羌不過邊陲小國,豈敢妄論上邦大國之武?”


    “王爺不必過謙,但說無妨。”


    “陛下若是真有興致,臣倒是有一法。”


    “哦,王爺有何妙法?”


    “臣同行侍衛中,有一人名喚雅喀,武藝勉強說的過去。若陛下恩準,臣便喚他上殿,於陛下駕前演練一番,也算添一雅興。”


    高陽此刻,已有三分醉意。不急細想,便下令傳其上殿。


    不多時,內侍引著退出殿外的雅喀,再次上得殿來。


    此人生的是虎背熊腰,雄壯異常。


    “末將雅喀,見過陛下。”他這漢話,說的別扭至極,想來也是新學不久。


    “將軍免禮。”


    “雅喀,你身份低下。此等宴會,你本無權參加。然,上邦天子垂恩,召你上殿,令你展示武藝,為宴會添一雅興。你務必全力以赴,以求上邦天子滿意。


    左利王一聲令下,雅喀隨即演練起來。


    一招一式,大開大合,威力十足。


    他這武藝,和中原技法又有不同。擯棄了中原武功中的閃轉騰挪等技巧,演成憑借力量和速度的純粹武技。


    “好,好武藝。”高陽拍手喝彩。


    眾武將,看在眼裏,心中不服不忿。想他們為國捐軀,不計生死,沒想到風頭都被一個羌族小將給搶了去。


    “臣之小技,不敢承陛下稱讚。臣還有一絕技,想在陛下駕前演示一番。”


    “將軍還有何絕技?”高陽饒有興致的問道。


    “臣聽聞中原曆史中,有霸王舉鼎之典。而貴國有銅鼎十六,臣想向陛下借一銅鼎,重現霸王舉鼎之壯舉。”


    此言一出,禦階上的高威,眼神瞬間犀利起來。他用餘光撇見,皇帝高陽沉浸在氛圍中,喪失了判斷,竟是滿口答應,將銅鼎抬上殿來,讓雅喀隨意挑選。


    鼎乃國之重器,皇權的象征,豈可如此輕易的便抬上殿來,任由人做表演之用?


    然,高陽即以下旨,他又如何能駁斥皇帝的臉麵?


    不多時,十六口銅鼎,整整齊齊的擺在大殿中央。


    “楚王問鼎”這一典故,無人不知。然,此刻大殿之內,文武百官,全都沉浸在宴會喜慶的氛圍中,竟是無一人出言阻止。


    “貴使且慢動手。”


    雅喀正欲舉鼎,耀武揚威,卻被禦階上,一個頗具威嚴的聲音阻止了。


    楚王問鼎,心懷不軌。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不知雅喀被何人所阻,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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