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斜陽看殘花,烽煙過處少人家。


    迴首再看來時路,隻歎老夫少年華。


    江山萬裏雋秀在,可憐將軍家中發。


    從來功勳到頭空,後人憑吊空寂寥。


    滂沱的雨夜,一位老者在司州內坊的府宅中端坐。


    抬頭看著懸掛於正廳中央的畫像,感念父親年輕之時,金戈鐵馬建立不世功業。


    低頭看看自己,已年過六旬,於國家寸功未立,仰仗祖上功績,多年來高官厚祿以待。想想已經斑白的須發,不由得感慨萬千,即興作了這首七言懷古。


    要說這老者,也不是尋常人家。


    能在司州內坊居住之人,必是萊陽皇室的頂級權貴。


    且不說這宅院的奢華,單是門口兩尊藍田玉所製的麒麟獸,已是驚豔世間。


    那是萊陽皇室,對袁氏一門忠烈最大的褒獎。


    再說這老者,長相而言實在是不敢恭維,身高不滿六尺,腰彎背駝。三綹胡須稀稀疏疏,皮膚黑黝黝的,說是賣炭的,隻怕沒人會不信。


    這老者,乃是萊陽皇室的首輔大臣袁士誠,朝中稱為袁閣老,中書,尚書兩令,由他一人兼任,權同宰相。


    時人稱其為“一肩挑兩令,內閣掌中樞。”除去四位列土封疆的王爺,算的上是位極人臣了。


    其父袁烈功勳彪炳,想那兩廣會戰之時,追隨神武皇帝高歡,征戰南北,一杆銀槍使得神出鬼沒。


    神武皇帝曾稱讚他為“十萬軍中無敵手,九州處處有威風。”


    遙想當年兩廣會戰之時,高歡被遼廣大將拓跋全,以十萬大軍圍困於蒙城。


    那時節內部糧草匱乏,外部十萬大軍把城圍的水泄不通。高武所率領的一路援軍,又被拓跋全之弟拓跋恆所牽製。


    正是那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時。


    為打破局麵,神武皇帝召集諸將商議對策。


    高歡的三弟,時任謀主的高炅上前獻計道:“如今城內糧草將盡,外部援軍又遲遲不到,正是生死攸關之際。為今之計,隻有在軍中募集敢死隊突圍而去,去請高沛率軍前來,如此內外夾擊方才有一線生機。”


    此計一出,諸將皆麵麵相覷。就目前情況來說,這是確實唯一的活路。


    然而任誰都知道,這是一條多死少生之路。城外十萬大軍水泄不通,能不能突圍而出尚且不論。便是突圍而出,這一路又會有多少敵軍幹擾。


    短兵相接,哪一次不是徘徊在生死之間。


    此計說了半響,竟無一人響應。高歡見此情景,心中雖然大為不悅,可眼下這種情況,為了穩定軍心也不便當場發作。


    正在高歡內心焦慮之時,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高聲說道:“末將願領兵前往。


    此言一出,高歡不由得心中大喜,急忙循著那聲音看去。


    但見一員小將立於堂下,約摸也就二十五六歲上下,虎軀猿臂,八尺餘長的身高,姿顏雄偉,一身裨將戎裝,端的是英武不凡。


    “這位小將軍姓甚名誰,何人部下?”這兩句話語氣平緩,外表不顯任何情緒波動,內心實則樂開了花。


    “啟稟王上,此乃我部將袁烈。”迴話之人乃是宇文勝,官至驃騎將軍。在湖廣軍中,地位僅次於神武皇帝高歡,算的上是前線統軍的第一大將了。


    “好,小將軍且上的前來。”高歡的語氣裏,欣喜之情再也掩飾不住。


    袁烈聽聞王上召喚,當即快步走上前去,雙手抱拳,單膝跪地施禮道:“末將,見過王上。”


    “小將軍不必多禮。“高歡略一彎腰,將袁烈扶了起來。


    他仔細的端詳著袁烈,雖說年級尚輕,官職不高。但那眉宇間的不凡英氣,周身散發的朝氣,任誰看了,都會覺的其絕非池中之物。


    高歡看著他,想到自己年輕時的歲月。


    像他這般年歲時,他也不過是個牙門將軍,靠著一路刀頭舔血,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小將軍可曾知道,應了這差事便是九死一生,軍中可無戲言哦。”高歡一臉嚴肅的對他說道。


    “能為王上分憂,乃末將之幸。家師曾說過,人生在世,猶如白駒過隙,若是能在有限的生命裏,建立不世之功,此生亦無悔矣。”


    袁烈這一番豪氣蓋雲的迴話,讓高歡不勝欣喜,當即對他說道:“好,小將軍有此雄心壯誌,此戰必當功成。”


    隨即對傳令官道:“傳令,將虎字營調撥精兵三千,再將龍字營調撥精兵兩千人,總計精兵五千人,組成龍驤軍歸袁烈將軍統一指揮。”


    高歡將當時的湖廣軍,分為五軍六營,五軍為“禁府軍、虎賁軍、背魏軍、無當軍、飛衛軍”,由他自己和四位將軍分別統領。


    六營則按《六韜》分為“龍、虎、豹、犬、文、武”,這六字營各有所長。


    龍字營皆是全能士兵,上的馬,行的澗,開的船。馬上步下,路上水裏,無一不精。所轄十二萬人,是為禁府軍,由高歡直接統領。


    虎字營皆是以一當十的豪勇之士,逢戰登先,斬將奪旗,無懼生死。所轄十萬人,是為虎賁軍,由大舅哥宇文勝統領。


    豹字營皆是日行八百的神行太保,翻山越嶺,長途奔襲,縱橫戰場。所轄七萬人,是為背巍軍,由三弟高炅統領。


    犬字營皆是巧奪天工的能工巧匠,鑄劍磨刀,製造軍械,攻城拔寨。所轄三萬人,是為無當軍,由堂兄高桓統領。


    至於那文武兩字營,積糧草勸課農桑並為軍屯,定疆域掃蕩醜類晉綏地方。兩營並為飛衛軍,共計六萬人由堂弟高衍統領。


    這五軍六營若是兵合一處,當真是天下無敵。


    隻可惜高歡此次隻率領了龍字營、虎字營的部分人馬,犬字營雖全軍參戰,畢竟是工程兵,戰鬥力和龍、虎、豹三營不可同日而語。


    再加上高歡急於速勝,忘了窮寇勿追這種最淺顯的道理。


    對著拓跋全的“敗軍“窮追猛打,直至追到蒙城。


    看那拓跋全孤軍在前,正以為勝券在握時,不想被拓跋全預先埋伏的大軍突襲。


    幾番衝殺,盡皆敗北。萬般無下隻得退守蒙城,才有了現在的局麵。


    而今高歡能將身邊所剩不多的精兵,分撥五千人交由袁烈統領,足見其信任。


    各部分派已定,迴營安歇,隻待明日全力一搏。


    次日醜寅相交之時,細作迴報,拓跋全大軍即將換崗休息。那時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時刻,若是此刻突圍極易成功。


    高歡隨即殺牛置酒,親自舉杯為袁烈和那五千精兵壯行。


    “各位將士,湖廣命運牽於諸位一身。那拓跋珪嗜血殘爆,多殺多征,重斂於民,遼廣百姓水深火熱。此役得勝,救萬民於水火,孤在此謝過諸位。”隨即高舉酒杯一飲而盡。


    “兄弟們,打仗沒有不死人的。戰場上若想要活下來,就要讓你的對手,比你更加恐懼。現在我們就是敵人恐懼,帶上我們的一腔熱血,讓後世子孫以我等為榮。弟兄們,隨我出征。”


    但見他戰袍一甩,長槍在手,望著那五千弟兄,高聲道:“有死之榮,無生之辱,龍驤軍魂,向死而生。”


    “龍驤軍魂,向死而生........”一眾士兵跟隨袁烈,放聲高喝,震天動地,直衝雲霄。


    單憑這股氣勢,遼廣軍未戰便已輸了三分。


    袁烈做完戰前動員,向高歡行禮。正欲上馬出征,卻聽得高歡說道:“小將軍且慢行,孤還有三件物什贈與將軍。”


    說著一招手,幾名隨從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端著一件甲胄和一口刀,走上前來。


    “此馬名曰“燎原火’,是汗血寶馬和大宛馬的混血,難得的神駒,送於將軍作為腳力。”


    “這件烏金軟甲,孤已穿備多年,堅韌無比,刀槍不入,今送於將軍護身”


    “這柄刀源於苗疆,鋒利無比,削鐵如泥,今贈與將軍,以立軍威。待到將軍凱旋之日,孤與將軍解戰袍。”


    這馬、刀、甲皆是寶物,袁烈也是戰後才知曉,這三件寶物,皆是高歡隨身之物。


    袁烈拜謝王上,披甲掛刀,持槍上馬,率領著五千人往北門集結。


    寅時一刻,東方已漸漸發白。細作迴稟,拓跋全軍隊正在換防中,此時正是防備最薄弱的時刻。


    隨著“嘭”“嘭”“嘭的”三聲炮響,袁烈這五千人馬殺將出去。


    一時間真是個,虎兕出柙入羊群,蛟龍離海翻江河。


    馬蹄所到之處,遼廣人馬如開波浪,袁烈左衝右突,長槍飛舞,如入無人之境。


    拓跋全此時剛剛睡下,忽聽得炮響,急忙披掛上馬,前往查看。


    但見軍陣中,一員小將威不可當,自己部下的將士居然怯敵之勇,不敢迎敵。


    當即下令再調三千督戰士兵,再有怯敵者退戰者立斬。此令一出,遼廣士兵,如潮水一般向袁烈眾人包圍過來,頃刻之間便將其圍的水泄不通。


    高歡在城樓之上,眼見袁烈人馬被圍,心中也不免一緊。


    此刻城內箭失已盡,即使鑄造的再快,也要明天能完備。


    若要相助,隻能是出城。可此時若是出城相助,拓跋全定會指揮大軍全麵攻城,到那時不僅幫不了袁烈,還會使得他陷入險地,為今之計,也隻能寄希望於袁烈能突圍而出。


    拓跋全眼見袁烈勇武過人,竟是生了愛才之心。下令不許放箭,隻待他筋疲力竭,將其生擒。


    如此一來,那袁烈再無束縛。


    縱馬馳騁,儼然將那戰場,變成了個人表演的舞台。


    眼見大軍包圍上來,他對身後士兵說道:“弟兄們,此乃死地,隻有奮力向前,方有一線生機。”說著挺槍躍馬,帶頭衝殺。


    手下兵士一看,自己的將官身先士卒,衝殺在前。一個個宛如戰鬼一般,手舞長刀,向那十萬大軍撲去。


    刀起處,衣甲平過,血湧如泉。饒是拓跋全、高歡經曆大小戰役無數,也不成見過,如此激烈的廝殺。


    袁烈槍到處,遼廣將士無一可擋。那條長槍,宛如蛟龍翻騰,殺的那遼廣十萬大軍,將士丟盔,兵卒卸甲。


    一將之威,利於全軍。


    這五千人,殺的那十萬大軍人人自危,陣腳大亂。


    袁烈眼見地方陣腳已亂,一槍分開眾軍,率領眾人,殺破大陣,突圍而去。


    拓跋全見十萬大軍,都沒能擋住袁烈區區五千人馬,惱羞成怒,親自指揮大軍前來攻城。


    那蒙城本就有“鐵關之稱”,再加上犬字營連夜趕製的雷火彈,拓跋全幾次攻城均被打退。


    雙方就這麽來來迴迴,僵持了十餘日。拓跋全雖有十萬大軍,對這銅牆鐵壁的蒙城也無可奈何。


    城內的高歡,雖然暫時擋住了拓跋全的進攻。可城內糧草已盡,高沛援軍再不到,城破隻在旦夕之間。


    拓跋全見識了袁烈的武勇,即刻書信一封,調遼廣武藝最強的三十二員上將,前來助陣。


    這日拓跋全組織人馬再行攻城,高歡率領殘部殊死抵抗。


    奈何糧草已盡,士卒亦死傷無數。抵抗的力量越來越小,城內士氣也低到了極點,就連高歡都做好了認命的準備。


    便在這最危險的時刻,遼廣人馬忽然陣腳大亂。


    直急的高歡急爬上城樓,極目望去。遠處一麵黑色豹紋的旗幟,正急速的朝這邊而來。


    那旗子他再熟悉不過,那是他的豹字營。這麵旗幟隻有他和高沛知道,絕不可能是敵人的誘敵之計。


    當下欣喜若狂,他對著城內將士高聲道:“援兵來矣,援兵來矣。眾將士,援軍已到,即刻整備軍隊,隨我殺出城去。”


    這邊拓跋全見陣腳已亂,料定是袁烈搬了救兵迴來。


    即刻命令所部四員上將,連同調來的三十二員上將一起,擋住袁烈來路。


    城破已是旦夕之間,這三十六員上將,隻需擋住援軍半天,定可破城。那時便是高沛援軍到得城下,也是無計可施。


    可事情的發展,往往突破人的預料。那三十六員上將,竟連半個時辰都沒擋住,就全部被袁烈挑於槍下。


    這三十六員上將,可不是浪得虛名之輩,每一個都是名動一時的勇將,是遼廣的軍中底牌。


    這其中,還有遼廣軍神“北槍王”的佟淵。拓跋全至死也不相信,那佟淵與袁烈交手僅兩合,便被挑於搶下。


    而這,還是三十六人中最好的戰績。


    遼廣將士,眼見軍神被挑,一時間肝膽皆裂,再無敢上前阻擋者。


    高沛和高歡兵合一處,內外夾擊,大破拓跋全,袁烈更是斬其首級。其弟拓跋恆聽聞大哥戰死的消息,心膽俱喪,收拾殘部逃迴遼廣。


    此仗過後,兩廣之間的實力平衡已被打破,遼廣再無爭奪天下的實力。


    三年之後,高歡北上雍涼,在雍涼豪族章賁的幫助下,徹底剿滅遼廣勢力。拓跋珪,拓跋恆兩兄弟自焚而死。


    自此三十年的戰火紛飛,宣告結束,高歡君臨天下,建立萊陽皇室。


    袁烈功高蓋世,被封為上柱國,英國公,世襲罔替。


    所賜寶刀,上可斬無道昏君,下可誅亂政奸臣。


    這把寶刀,傳至袁士誠的手中,成了太傅高羽,唯一忌憚的東西。


    也因此,他成為了高羽最大的政敵。


    袁士誠大雨之夜,迴想父親功績,正在入神之際,卻被門外的一聲:“父親大人”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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