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裏安靜極了。


    隻能聽見彼此的唿吸聲。


    紀明珠想起了在別院的細節,那些人不讓她見風。


    不讓她沐浴洗頭。


    吃的喝的,是旁人坐月子時常吃的膳食……


    當時她以為是自己身上有傷,那些人才如此嚴苛地拘束著她。


    這會兒迴想起來,那點皮肉傷,哪用得著如此大張旗鼓?


    手放在肚子上,紀明珠的唿吸突然變得淩亂。


    這裏,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但他悄無聲息地沒了,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


    而她這個當娘親的,也忘記了他。


    如果不是謝雲崢提起,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紀明珠表情愣怔,有水珠從眼角源源不斷地流出。


    哪怕沒了記憶,她的本能還在。


    那是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她做不到無動於衷。


    謝雲崢心髒更疼,俯身抱住了明珠,“是我不好,沒保護好你們。”


    紀明珠本還能克製著情緒,他一安慰,痛心的感覺便壓不住了。


    顫著聲問:“他真沒了嗎?”


    謝雲崢也希望孩子還在,可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們自欺欺人。


    沉默便是最直白的答案。


    紀明珠的眼淚沾濕了謝雲崢的衣襟,化為利刃,準確無誤地捅進了他的心髒。


    在認識紀明珠之前,謝雲崢向來流血不流淚。


    後來為了她,也曾有過落淚的時候。


    此刻,謝雲崢有了第二個讓他落淚的人。


    雖然他們還沒見麵,但那是心愛之人為他孕育的骨肉。


    他真的很愛那個孩子。


    很期待和他見麵。


    結果悲劇卻再次發生。


    謝雲崢抱緊紀明珠,他此刻隻能安慰自己,至少明珠還好好的。


    不然,他會再次墮入地獄。


    不停親吻紀明珠的額頭,用這種方式安撫她。


    “我會替孩子報仇,不會讓你們娘倆白白受罪。”


    謝雲崢說得平靜,但身上的戾氣無法掩藏。


    不僅是蕭家人,皇宮裏的那個,也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別以為他給明珠安排了大夫,替她調理好了身體,就能抹去他的惡行。


    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甜棗,這一套他謝雲崢不吃!


    站在權力巔峰,並不代表新帝可以為所欲為。


    謝雲崢能在朝堂站穩腳跟,靠的不是太子伴讀的身份。


    給明珠出氣,並非說說而已。


    小時候的經曆,讓紀明珠養成了習慣,再怎麽難過,也隻是低聲地哭泣。


    消瘦的肩膀微微顫抖,脆弱得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紀明珠越壓抑,謝雲崢就越自責。


    隱隱還有些後悔,他應該沉住氣,過些時日再說出實情。


    至少讓她養養身子。


    她趕了那麽遠的路,瘦了那麽多。


    要是心情不好耽誤了休養,何時才能把元氣養迴來?


    深吸一口氣,謝雲崢把人抱坐在腿上,扯過被子,包裹住紀明珠的身體。


    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晃動她的身體。


    “我們的孩子肯定像你一樣,是個貼心小棉襖,娘親哭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也跟著哭。”


    紀明珠沒被他哄好,反而放聲哭了出來。


    他們的孩子,連哭的機會都沒有!


    謝雲崢手足無措,最後道:“我這就去找蕭家人算賬!”


    新仇舊恨。


    不讓蕭家人血債血償,他對不起自己的孩子,對不起明珠,也對不起嶽父!


    謝雲崢麵色嚴肅,不像是說笑的樣子。


    話落,就把紀明珠塞迴了被窩。


    紀明珠哭得淚眼蒙矓,隻能憑借著本能,抓住他的手腕。


    “不要衝動。”


    在這世上,她本就沒有幾個親人。


    除了姨母一家,就隻剩謝雲崢了。


    要是他也出了事,紀明珠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和親人陰陽相隔的滋味太絕望,她不想再體會那種痛苦。


    “為了我,為了你的士兵,你也不能意氣用事。”


    紀明珠出身將門,知曉將士們抱的是建功立業,保家衛國的宏圖偉誌。


    他們背後有父母,有妻兒……


    絕對不能為了私人恩怨,把將士們送上戰場。


    那太兒戲!


    握著謝雲崢的手更加用力,紀明珠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


    語氣堅定,“不準你夾帶私仇,影響了判斷。”


    謝雲崢道:“我自己去暗殺。”


    紀明珠又要被他氣哭了,“你要是有點什麽事,我們怎麽辦?”


    站在床上,緊緊抱著男人的脖子,“我已經沒了孩子,你還要讓我守寡嗎?”


    紀明珠不想再哭,可她真的忍不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為何如此不順。


    在乎的人陸陸續續離開了她。


    要是謝雲崢也沒了……隻是設想一下,她就覺得喘不過氣。


    紀明珠哭成了淚人,謝雲崢哪裏還敢說報仇的話。


    想給她擦一擦臉,但紀明珠誤會了謝雲崢的意思,以為他還是要走。


    於是,更加用力抱住他的脖子。


    “你敢胡來,我就迴京了,讓你以後都見不到我!”


    謝雲崢歎氣,“不胡來。”


    他娶了明珠,就是奔著白頭偕老去的。


    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紀明珠還是不相信謝雲崢,緊抱著他不放。


    謝雲崢擔心她會著涼,隻能陪著明珠一起躺床上。


    時隔數月,心愛的女人再次躺在了他的懷裏,謝雲崢摩挲過她的背脊,腰肢,長腿……


    眼裏沒有情欲,隻有心疼。


    她真的吃了很多苦,不然怎麽會瘦得這麽厲害?


    火熱的掌心貼在紀明珠的腹部,謝雲崢認真地問:“還疼嗎?”


    紀明珠搖頭,“早就不疼了。”


    “別的地方,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紀明珠還是搖頭。


    在別院的那段日子,雖然不能出門,還有人時時刻刻監視著她。


    但調理身體的好藥她吃了不少。


    早在離開別院之前,大夫給她診脈,就說她的身體已經大好。


    不影響日後的生育。


    那個時候她沒聽懂,也沒往深處去想。


    如今才知道,她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可惜又沒了。


    謝雲崢攬著紀明珠的腰,和她相對而臥,“想事情的時候,頭會不會疼?”


    丟失了記憶的人,肯定會好奇自己的過去。


    謝雲崢覺得明珠也不例外。


    紀明珠確實嚐試過迴憶以前的事情,可能是身邊沒有熟悉的人,也沒有熟悉的環境,嚐試了幾次也沒效果。


    後來,她便放棄了。


    “不疼。”


    謝雲崢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的頭受過傷,動腦子的事他不想明珠去做。


    在她額頭落下虔誠一吻。


    謝雲崢道:“忘了也沒事,我們還有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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