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接肢者的話語傳入耳中的瞬間,緹雅愣在了原地。


    大腦仿佛在此刻宕機了一樣。


    明明說的是聖羅蘭通用語,每一個音節也都能理解。


    可不知道為什麽,組合成整句話,卻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他、他到底在說什麽?


    那家夥不是接肢者?


    緹雅精神恍惚地低下頭,看向躺倒在血泊中的黑發少年。


    不久前還在和她說話的少年,此刻仿佛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一樣躺在地上,蜷縮著身體,仿佛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秒仍在感受著這個世界的無情和冰冷。


    那雙瑩藍色的眸子,直至死前的最後一秒仍在注視著她。


    可由於方才心中那抹莫名的情緒,再加上兩人之間的錯誤關係,導致緹雅從未仔細凝視過眼前的這名少年。


    並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她害怕看到那雙眼眸中蘊藏著的某些責備情緒,會成為一道枷鎖死死囚禁住她,讓她在每個夜晚輾轉反側,愧疚難眠。


    可此時此刻,緹雅再也顧不了那麽多,低頭看去。


    少年的眼眸宛如海藍色的寶石一樣美麗,隻是卻變得有些黯淡無光。


    然而下一秒,緹雅忽然愣住了。


    本以為少年臨死前應該帶著前所未有的強烈怨氣。


    可實際情況,卻完全出乎了她的預料。


    他的眼眸之中,沒有絲毫的怨懟和憎恨。


    正相反。


    就和他一直以來與她相處時的態度一樣,充滿了溫柔而又包容。


    仿佛直到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個瞬間,少年都不曾對任何事物有過惡意。


    唯一的遺憾,或許就是沒能和她好好說說話。


    隨後緹雅又抬頭看了看盤踞在天花板上的惡心怪物,一股荒謬且虛幻的感覺襲上心頭。


    是啊。


    他看起來那麽幹淨,又那麽好看,怎麽會和肮髒醜陋的接肢者扯上關係?


    我.為什麽會篤定他是接肢者?


    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麽地方出錯了?


    緹雅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接肢者的那句“唯一一個真正想做些事情的家夥,卻因為你們的內鬥而被殺死”傳入耳中,才打破了她腦海中無數情緒勉強維持著的微妙平衡。


    這句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無情而又兇狠地撕開了她的最後一層偽裝。


    仿佛在嘲笑著她的愚蠢,又像是在為眼前的少年而惋惜。


    直至此刻,一股強烈的刺痛和撕裂感才終於姍姍來遲地湧上心頭,使緹雅白嫩素淨的小臉瞬間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這痛楚無比洶湧,令她幾乎快要昏死過去。


    明明兩個人才剛認識不久。


    明明除了爭吵和傷害,自己並沒有帶給他任何東西。


    明明已經欠他足夠多。


    為什麽?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緹雅下意識閉上雙眼,發出了痛苦的悲鳴。


    哪怕少年臨死前看向她的眼神再憎恨些,她覺得自己都不會崩潰成這樣。


    可偏偏沒有。


    此時此刻,緹雅緊緊攥住胸口衣物的布料,仿佛一名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地深吸著氧氣,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壓下心中的悲傷。


    如此強烈的情緒反饋,在她短暫的一生之中非常少見。


    甚至可以說從未有過。


    或許正是因為平日裏過於壓抑,所以在麵臨這種境地的時候,才會一口氣將積蓄在心裏的那些情緒一股腦爆發出來。


    終於,緹雅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衝動,踉蹌著向前跑去。


    往日裏那個喜愛幹淨的寂靜聖女消失不見,縱使衣裙和膝蓋上都沾滿了灰塵和鮮血,她也仿佛沒有任何察覺,跪坐在了少年的身旁。


    雖然已經很遲很遲了,但她仍舊用力地伸出手,按住了他胸口那道猙獰的傷痕。


    此時此刻,緹雅臉色蒼白,兀自做著徒勞無功的舉措。


    而一旁的露易絲見狀,則露出了震驚的目光。


    “緹雅,你居然對一個男人.”


    按理說,身負女神賜福的她,本該對任何異性都抱有強烈的厭惡才對。


    可看到眼下毫無形象的寂靜聖女,不顧幹淨的長裙沾染血汙,無措地將少年的身體摟入懷中,這樣的一幕給她帶來了極為強烈的衝擊感。


    就仿佛本該素淨無瑕的寶石,被染上了一層塵埃。


    然而緹雅卻並不知道露易絲此刻的內心想法。


    她隻是一邊用顫抖的小手努力按壓著他的傷口,一邊試圖喚醒失去意識的少年。


    “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


    “求你.別死。”


    另一邊,伴隨著接肢者狂妄的宣言緩緩落下,眾人的眼中浮現出了無法掩飾的驚駭。


    此時此刻,整個廢棄舊工廠都被漆黑的暗幕所籠罩。


    方才還隱約有外界的聲響傳來,眼下盡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安靜。


    安靜到有些瘮人。


    隻剩下隱約傳來的指甲抓撓牆壁發出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這則消息帶來的衝擊中,久久無法迴過神來。


    而接肢者的態度卻不緊不慢,似乎任由他們消化。


    他仿佛有恃無恐一樣。


    畢竟眼前這一幕,早就在預料之內。


    長久的沉默後,眾人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卡西莫。


    正是他接到了來自上級的命令,才會導致刺殺的發生。


    誰知對方似乎早有預料,知道林恩並非真正的接肢者,因此隻是深深地皺眉,卻並未存在太多驚訝。


    “死寂者之墓?”卡西莫看了看周遭漆黑無光的暗幕,臉色十分難看,“連這件封印物都動用了,說明你的圖謀絕非僅僅隻是晉升五階傳奇。”


    對於這0級件封印物的效果,長期呆在邊境要塞的卡西莫可謂再了解不過。


    正是因為軍部的那些傳奇強者曾數次在這件封印物的麵前吃過啞巴虧,所以才會如此記憶猶新。


    隻是沒想到,這樣位格的封印物居然會出現在一個四階的魔族超凡者手中,更是用在了他們這群人的身上。


    因此,卡西莫瞬間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這件封印物的效果十分簡單,甚至不是以實體的形態存在的。


    當施法者操控死寂者之墓降臨時,結界內部的時間流速會驟然降低到一百比一的地步。


    然而其真正效果卻並非精神時光屋這麽簡單。


    所有身處結界之中的存在,除了施法者之外,都將被視為“活祭品”,每時每刻都會遭受萬魔之力的獻祭。


    不僅如此,在這片空間之中,絕大多數超凡能力都無法使用,這就導致五階以下的存在身處其中,和普通人並沒有太多區別。


    而想要解除這片結界的唯一方式,就是所有“活祭品”被成功獻祭,進入“死寂者”的狀態。


    屆時,所有人都會被轉化成傀儡一樣幹癟可怖的死屍,保有一絲神智,卻會遭到對方的永久操控。


    “你想要強行晉升到五階傳奇?”沉默片刻後,卡西莫深吸一口氣,“可眼下屬於‘接肢者’的都市怪談,已經嫁接到了林恩·巴特萊昂的身上,沒有了恐懼之源,你並不足以踏入那個位階,除非.”


    “除非我的晉升試煉,從始至終都不是所謂的‘獲取恐懼能量’。”天花板上,伯爾休曼桀桀怪笑,“所以說,這就是你們人類的傲慢,總是一意孤行地認為自己所看的事物就是‘真實’,把別人當成沒腦子的傻瓜。”


    聞言,卡西莫的大腦“嗡”的一聲炸開了。


    接肢者之所以犯下連環殺人案,其實是為了晉升到五階傳奇。


    這是軍部一直以來給出的情報。


    可眼下,當罪魁禍首親口否認了這點後,他心中壓抑許久的慌亂終於浮現了出來。


    難怪受害者的範圍不僅僅隻局限於普通民眾。


    倒不如說,普通民眾其實是障眼法,那些來自各大勢力的強大超凡者,其實才是他的目標!


    察覺到眾人的茫然和恐懼,接肢者冷冷道:“沒錯,我真正的晉升試煉,其實是收集一百道來自四階超凡者臨死前的恐懼和絕望。”


    “多虧了那小子,才能讓你們這些‘活祭品’齊聚於此。”


    正是因為林恩大庭廣眾下挾持皇子的行為,才會讓聖羅蘭六世如此暴怒,從而許以重利,促使這些四階超凡者前所未有地活躍了起來。


    換做平時,他還得付出極為漫長且昂貴的代價,才能實現這一試煉。


    而眼下,這群家夥們仿佛待宰的羔羊,看上去垂涎欲滴。


    察覺到對方傳來的惡念和殺意,一時間,無法使用超凡能力的眾人臉色慘白,陷入了慌亂之中。


    “該死的這裏可是格洛斯廷!有著三神和聖靈之樹的庇護!”有人憤怒地叫嚷著,“你隻不過是個四階罷了,就算晉升到五階又如何?結局一定是死!”


    這話說的沒錯。


    雖然時間流速被無盡放緩,可這畢竟是0級封印物,而且沾染了魔族的氣息。


    在格洛斯廷這樣的大都市,恐怕瞬間就會引來官方勢力和各大教會的圍剿。


    僅僅隻有五階的話,是絕對沒有幸存下來的道理。


    他不相信接肢者辛辛苦苦謀劃了這麽久,隻是為了晉升到五階後,淪為人類強者的戰功和背景板。


    不論從哪個方麵看,伯爾休曼都沒有任何的活路。


    正因如此,所有人的心中都留存著幾分僥幸,試圖用三神的名號嚇退對方。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眾人沒有從接肢者的臉上看出絲毫畏懼和退縮,心髒不由得逐漸沉了下去。


    伯爾休曼戲謔地笑了笑:“死?那又如何?”


    “我們魔族和人類之間本就是不死不休的關係,沒想到你們這群安逸慣了的蠢豬們竟然忘記了這點。”


    “不僅沒有反抗的念頭,甚至還想著從不死不休的敵人手上求活,企圖讓他放你們一馬,真是肮髒的醜態。”


    話音剛落,接肢者身上的數道肢體忽然化作殘影。


    下一秒,伴隨著骨骼和肌肉撕裂的聲響,那名憤怒叫嚷著的超凡者瞬間被折斷了雙腿和雙臂,宛如人彘一樣哀嚎著摔落在地。


    眾人的臉色為之一白。


    隨後便看見接肢者將截斷下來的四根手腳舉到眼前。


    他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一陣,有些厭惡地啐了一口:“真是醜陋至極。”


    伯爾休曼似乎沒有看上對方的肢體,隨手將其捏成血泥,丟了下來。


    “實話告訴你們吧。”他宛如長蟲一樣在天花板上來迴穿梭,聲音時遠時近,“眼下正有至少六股不下於五階傳奇的強大氣息正在朝這邊趕來,可由於死寂者之墓的特殊性,等他們抵達這裏的時候,我大概早就已經晉升到了五階傳奇。”


    “屆時,這具身體的強度將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即便是作為庫修斯坦恩大人暫時降臨的容器,也綽綽有餘。”


    說到這裏,伯爾休曼的嘴角掀起一絲狠毒的微笑。


    “短暫的和平就此結束,今夜之後,源自兩大種族的戰爭,將會上升到前所未有的全新態勢。”


    “而在那之前,你們人類會永遠記住.這個血腥而又美麗的夜晚。”


    話音剛落,接肢者忽然暴起。


    全身上下的肢體宛如觸手般席卷全場,引起一陣絕望而痛苦的慘叫。


    鮮血,宛如河流般四溢、匯聚。


    血肉和肢體的碎片到處飛濺,整個舊工廠仿佛化作了血腥無比的刑場,陷入了單方麵的屠宰和虐殺。


    與此同時,一些慌張逃竄的超凡者,則下意識陷入了絕望的情緒之中。


    那位傳說中的高維惡魔,將要降臨於此,在格洛斯廷掀起一場屠殺?


    這是牽扯到神明的戰鬥?


    如果真是這樣,身為螻蟻一樣的人類,他們如何能夠存活下來?


    “報告席亞上尉!距離這裏五條街道之外的一處舊工廠似乎傳來了強大封印物的波動!”


    眼前的軍人神色嚴肅地行著軍禮,向小隊的首領報告著。


    身為四階超凡者,並且還是軍部冉冉升起的新星,席亞自然也參加了這場對於林恩·巴特萊昂的追捕行動。


    聞言,席亞皺了皺眉:“這種事還是交給教會那邊去管,我們有別的任務要做。”


    對於林恩,他可謂是厭恨到了極點,眼下有了能將其光明正大推上刑場的理由,席亞自然不會放過。


    而他有種預感。


    一旦那家夥徹底死去,近日發生在自己身邊的異常情況都會隨之消散。


    比如,緹雅身上產生的奇怪變化。


    雖然不覺得她會背叛自己,但和另外一個男人若有若無地扯上關係,本就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情況。


    好在這一切都將結束。


    正當席亞如此迴應下屬的同時,一股強烈到難以忍受的違和感忽然襲上心頭。


    不對!


    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去那裏。


    否則自己一定會失去什麽珍貴的事物。


    席亞忽然感覺眼前浮現出了緹雅纖細而又亭亭玉立的身影,宛如女神般聖潔。


    可不知為何,他卻隱隱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突然變得很遠很遠。


    就像是隨時都會從自己身邊離開一樣。


    “.不,我收迴我剛才的話。”席亞的臉色有些難看,“現在立刻動身,前往那處舊工廠。”


    雖然不知道心中的這種預感從何而來,但他最終選擇相信。


    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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