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漸涼, 到了剛剛適口的溫度。傅聿城看一眼時間,來這一趟耽誤太久,他還得迴去加班,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


    他去書房找書,梁芙也跟進來, 打起窗簾開了窗戶透氣, 室外是陽春盛景。


    她背靠著窗欞,看著他從書架上揀出工具書, 衣袖挽起,手腕至肘部肌肉線條緊實。一雙指節分明的手,按著書脊上方輕輕一抽, 動作裏有種隨意的輕巧。


    看得發愣, 直到他轉過身來,把一疊書往包裏一塞。


    梁芙手撐著書桌邊沿,手指微微蜷縮,又鬆開, 搜腸刮肚想找個理由再多留他一會兒,於是躊躇著說:“燈泡……”


    “哦,差點忘了。”


    傅聿城下去跑了一趟, 買迴來燈泡。梁芙給他掌著椅子,抬頭看去, “你們周六也要加班?”


    “協助律所的一位前輩處理一樁比較棘手的委托,要做的事很多。而且結束後不久要去日本學習,也得提前做準備。”律所對他寄以厚望, 選送他去參加這個學習項目,明示希望他能成為律所新一批挑起大梁的後備力量。


    梁芙愣了一下,“……去多久?”


    “短期交流項目,兩個月左右。”傅聿城低頭掃她一眼,“要是我趕不迴來看你的演出,你會不會生氣?”


    梁芙笑了笑,“你有工作在身,我為什麽生氣?”


    傅聿城斂了目光,“走之前邵磊肯定要跟我吃頓飯,你去不去?”


    “好啊。”她漫聲應著,心思卻飛遠,一種漸生的隱憂,好像他倆心結解開一分,離好聚好散這一天就更近一步。她突然寧願他不要如此光風霽月,輕易原諒她的恣意妄為。起碼恨意味著在乎。


    “傅聿城。”被這種焦躁鼓動得突然出聲,然而等他低下頭來,似探詢般地看她的時候,她又勇氣頓失。


    傅聿城換好了燈泡,讓她打開開關試一試。燈亮了,他跳下椅子,拍一拍手上的灰,“好了。”


    梁芙將傅聿城送到門口,覺得這一個下午未免過得太快。過往應有無數個這樣的下午,卻都被她浪擲。


    “我走了,趁著周末你好好休息。”


    梁芙點頭。


    傅聿城略等了等,片刻,轉身走了。


    梁芙迴到臥室,把自己扔進床裏,枕頭蒙著頭大吼一聲,仍覺不痛快,摸過手機,約人吃飯傾訴。周曇自然沒時間,跟陳疏寧二人世界;方清渠加班,急著偵破一樁命案;一貫閑出屁的顧文宣今日也沒空,不知道從哪兒勾搭上一個年輕大學生,正鞍前馬後獻殷勤。


    好像全世界就她一人無事可做,梁芙煩得不行,索性也迴去舞團加班訓練了。


    整個四月,傅聿城都在連軸轉的高強度工作中度過。手頭任務完成,便得開始著手去日本交流學習的準備工作。


    與梁芙隻在微信上聯係,兩人都說一些不及核心的話,好像都在奮力踐行分手之後依然做能做朋友這一條毒雞湯。


    她也忙,似乎排練進入了一個瓶頸期,朋友圈內容永遠是在練習,結束時間常在後半夜。


    這天傅聿城終於得空提早下班,被一種莫名的衝動攪弄得心神不安。


    喬麥端著一個飯碗那麽大的馬克杯,從他身旁經過,看他轉著椅子,有點兒百無聊賴的意思,推了推眼鏡,問道:“學長今天不加班?”


    “手頭的事忙完了。”傅聿城伸了一個懶腰,“突然沒事做,反而覺得不習慣。”


    “怎麽會沒事可做呢,去找學姐吃晚飯呀,她舞團離這兒不遠,打個車過去也就二十分鍾。”喬麥放下馬克杯,從他電腦旁的筆筒裏抽出一支圓珠筆,拿過便利貼,寫下一個詳細地址。像是篤定他絕對不知道一樣。


    “你了解得很清楚。”傅聿城笑說,“不過我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工作。”


    “那就好,是我操心太過了。”喬麥默默鼻子,笑說。


    傅聿城出了律所大樓,夕陽已將整片天空燒透。


    他理清方才那股衝動的內容,確與喬麥慫恿他的不謀而合,便攔了一輛車,往舞團去找人。


    那地方挺隱蔽,下了車走一陣路,看見一扇老式風格的石庫門。


    門是虛掩的,敲了門裏麵傳出應答聲。推門便看見兩棵蓊鬱蔥蘢的枇杷樹,對麵建築樓前,一人在坐著抽煙。


    傅聿城瞧一眼,認識的,紗紗。


    “梁芙在嗎?”


    紗紗也認出他來,“不在,梁老師跟人出去吃飯了。”


    “跟顧文宣?”


    “跟她的一個鐵粉,也是顧總的老朋友。”紗紗與傅聿城和梁芙接觸不多,也沒有顧文宣那種隻言片語就能洞察人心的本事,所以一點不知道這兩人的糾葛,有什麽就照實說了。“……他們剛走沒一會兒,也就十分鍾前吧。你要不給梁老師打個電話?”


    “不用了,我下迴再找她吧。”


    “得提前預約啊。”紗紗咬著煙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梁老師要重返舞台的消息不知道誰傳出去了,往我們這兒來了好幾波拜訪的人,有粉絲有記者,全被梁老師給趕迴去了。就今天來的這位陸先生,梁老師賞了麵子。陸先生還算懂禮貌,起碼沒直接扛著玫瑰進來。”


    “扛?”


    紗紗朝著不遠處努努嘴,傅聿城順著瞧去,靠牆根好大一捆玫瑰,春日裏開得快要敗了,看那體量,確實得用“扛”的。


    “顧總在,你要上去打聲招唿嗎?”紗紗有要上樓的意思。


    “不用了,改天再來拜訪。”


    離開舞團,傅聿城原想原路返迴,想了想最後決定迴一趟家。


    他迴來得突然,趙卉完全沒準備,隻拿冰箱裏現有的蔬菜炒了兩個菜。


    吃了飯,傅聿城照例將家裏檢查一遍,逛到廚房,發現本就不寬敞的地兒,多了一個未拆封的紙箱,是一台洗碗機。


    “您買的洗碗機?”


    “……我抽獎抽中的。”


    傅聿城瞧一眼那洗碗機的品牌,不覺得趙卉如今的工作單位有這樣的手筆。他好幾次提出給家裏配一台洗碗機,趙卉總說不用,廚房麵積小,還得做管道改造。


    “真的?”


    “我說是就是,你問那麽多做什麽。”


    傅聿城打趣道:“不是您哪位同事送的吧?”


    哪知趙卉臉色一變,“你瞎說什麽。”


    傅聿城更是生疑,以前不是沒拿過這事兒開玩笑,趙卉通常的反應都十分平淡,說他爸走了,她這一生也不會再有別的心思。傅聿城不認同,但也不會勉強。


    但這迴她的反應明顯不同,有點兒氣惱,倒像是給人說中了心思。


    “我這拖油瓶跟了您二十幾年,您還不嫌煩?您總該有自己的生活。”


    趙卉神色更不好看,“你都混得要離婚了,還來管我生活不生活。你和阿芙如今這麽拖著是怎麽迴事?到底離還是不離?真過不下去了,早點離了你早點再找一個,也好讓我省心。”


    她說話少有這樣語氣帶刺的時候,傅聿城料想這迴可能真有情況。笑了笑,也不惱,“行了,我今天還是迴去睡吧,不待在家裏給您添堵了。”


    趙卉一聲將人喝住:“迴來!”


    傅聿城乖乖退迴來,“您有什麽吩咐?”


    “你跟阿芙,究竟怎麽個說法?”


    “……不知道。”傅聿城從舞團迴來的一路上都覺得煩躁,深感自己這大度怕要裝不下去了,可看著如今她心結已解,全心投入事業,他又覺自己沒那個必要去摻合她全新的生活。


    倘若,梁芙能給他一個信號,他也必會奮不顧身。


    然而也沒有。


    他瞧不出她有強烈的意圖非要離婚,但同樣沒有強烈的意圖不和他離婚。


    於是就隻能拖著。


    “過年那一陣,我瞧著阿芙對你還是有情意的。”


    傅聿城不以為然,“兩個沒感情的人,在一起生活久了也會有點感情。”


    坦白說,他覺得梁芙對他的感情可能稱不上“愛”。喜歡自然是有的,但愛是排他,會嫉妒,會麵目猙獰。就像他會計較十分與九分的不均等,計較她在微博小號發的那些內容,以至於自暴自棄消極以待,懲罰她更懲罰自己。


    仿佛月的暗麵,但沒有這些醜陋,構不成一樁圓滿。


    出發去日本交流之前,與邵磊的一頓聚餐終於成行。


    邵磊選了一家日料店,說要讓傅聿城提早適應異國他鄉的生活。店裏貼滿了《灌籃高手》的海報,拿球衣做裝飾。架子上擺滿各式清酒,播一些日語老歌。


    邵磊和傅聿城先到,占了座位等梁芙過來。


    兩人喝著麥茶,仰頭看著電視裏播陵南和湘北的經典一戰,邵磊率先發出感慨,“老傅,我覺得我們老了。”


    “你自己老,別拉上我。”


    “你結婚離婚都過了一遭,不比我滄桑?”


    傅聿城糾正,“還沒離。”


    “今晚不是散夥飯?”邵磊笑不可遏,“我以為你倆結婚我沒能出席,今天是想讓我當個離婚見證人呢。”


    “好意思說,那離婚協議你擬的什麽水平,我校大一學生都比你強,我都懶得提。”


    “那是我良苦用心,專門搞出一堆漏洞,給你倆留出緩衝的餘地。你看,這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他倆狗嘴吐不出象牙地扯淡,直到門一開,梁芙到了。


    一條複古樣式的長裙,收腰的設計,那一把細腰仿佛不盈一握。烏發如墨,淡妝恰到好處,唇上一點櫻花色,眸如點漆。她未語先笑,顧盼神飛。


    邵磊看得愣了一下,這與去年在律所接待的神色黯淡的失婚婦女的模樣,直如雲泥之別。


    他斜乜傅聿城一眼,心想,這他媽漂亮成這樣,換他得給祖宗燒高香,離個錘子的婚。他這位兄弟怕是腦殼有病。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正文還有個三萬字左右,不排除爆字數的可能性。


    不過我感覺番外可能還挺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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