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傾陪他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要走,指尖微顫的人摸索著起身拉住她,帶著顫音喊她:


    “妻主.......”


    秣傾心軟一瞬,陪他在榻上歇著,竟然就這麽睡著了。


    啞聲喚了她幾聲的人喉頭滾動一下,還是動作輕緩地揭開了眼上的白綢。


    他隻想看看她.......


    窗欞外掛著一輪彎月,漏下清冷涼薄的月光。


    側躺在秣傾身邊的人,唇上的血色卻是瞬間褪得幹幹淨淨,覆上了一層觸目驚心的慘白。


    陛下......陛下怎麽會.......


    蘇輕恍惚著顫著沾濕的眼睫,手指僵硬地去觸碰她唇上的蒼白,和臉色的虛弱,還沒碰到,便覺得心如針紮一般,疼得厲害,最後手指揪緊了錦被。


    怪不得,怪不得妻主不願意來見他......


    不願意讓他看到.......


    他竟然害她至此.......


    喉嚨好似被遏止住,發不出任何破碎的音節的人隻能弓身,任由晶瑩從眼眶中滑落。


    他為什麽會這麽懦弱,這麽愚蠢的,讓他的陛下擋在他麵前......


    明明他才是該守著她的人,明明他才是該中毒的人.......


    可是為什麽,替他承受這一切的卻是陛下.......


    月光依舊冷若霜雪。


    榻上臉色蒼白的人指尖已經蒼白如雪了,眼尾也紅如血玉,才將白綢重新覆上,指尖冰涼,一夜無眠。


    秣傾迴到鳳禧宮的時候才揉了揉眉心,在案幾坐了下來。


    她的毒其實已經解得差不多了,麻煩的是怎麽處置那幾個出謀劃策的老臣。


    一個禮部尚書,一個工部侍郎,一個左丞相......


    都是嵐國的肱股之臣,社稷之梁,竟然想出這等下作手段害蘇輕,哪怕是為了讓他們眼中聖明賢良的君主不要在昏庸無道,也未免太卑鄙了些,何況那些毒是真真切切地進入了他的身體。


    要不是念著蘇輕,她都想讓她們好好嚐嚐這西域奇毒的滋味,千遍萬遍都不夠。


    想著卻是煩躁了。


    她如今要走主線,根本動不了這幾個庸臣,可是不讓她們付出代價,又實在不甘,到了上朝的時候,看到左丞相垂首而立,眸光更冷。


    最後罰了她們半年的俸,而後在朝堂之上,緩聲口道:


    “朕終日憂思侍君的病體,茶飯不思,恐朝政有遺,故特命禮部尚書為監國,代理政事,行朕職權。”


    群臣僵硬。


    這話直接翻譯過來就是既然你們把朕的侍君搞病了,那大家都別想好過,我不管了,你們自己管吧。


    諸位大臣還來不及反對,自從蘇輕入宮之後,就顯得格外荒唐的女皇陛下就已經拂袖離開了。


    眾臣看向的左丞相沒開口,吳將軍卻是歎息道:


    “你們為何就不能遂了陛下的心願呢?陛下登基以來,夙夜在公,勤勉於事,何曾有半分對不起這嵐國的江山百姓?如今隻是對侍君踐諾而已,你們卻百般阻攔,甚至對侍君下毒,陛下未曾發怒,難道就沒有侍君在背後的勸說?”


    她無奈道:


    “你們還要繼續,難道是非要看著陛下暴怒,永遠摒棄朝政不理不成?”


    群臣無言以對。


    他們何嚐不知道他們的女皇是聖明之君?


    可正是因為如此,這樣的荒唐才更能成為亂臣賊子攻訐他們陛下的借口,那些不能被牽製的世家,也更易懷有異心......


    他們又何曾不被陛下肯舍身救那位的舉動感動過......


    隻是陛下再怎麽愛重那位,在江山社稷麵前,即便是丞相之子,也隻是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他們又能有什麽辦法?


    再不阻止,到了群賊並起的時候,這嵐國,如何能有安寧之日?


    左丞相心懷憂慮地迴到府中,卻見夫君漠然地轉身迴了房中,不肯見她。


    左丞相看著院中的草木,長歎一聲。


    秣傾的毒完全消失之後,便解了蘇輕的禁足,像往常一樣,處理完政務便陪著他在蒼梧宮內下棋溫書,往日總是欲言又止的人似乎真的受到了教訓,再也未曾向她開過收迴旨意的口。


    秣傾總算覺得心裏好受些了,連帶著對匯報政務的禮部尚書都多了好臉色。


    禮部尚書出宮門的時候還有些恍然。


    陛下這是氣消了?終於願意處理朝政了?


    第二天的時候就試著提了提,臉色平靜的人黛眉微挑:


    “朕何時說過朕要親理政務了?”


    禮部尚書:“.........”


    是她的錯。


    她不該覺得陛下心情好就會原諒她們幾個的。


    秣傾撤了輦架,慢悠悠地背著手,在筆直的官道上晃著。


    穿行的宮人見到了她,都略帶慌張地行了禮。


    秣傾懶得見她們行禮,幹脆讓德善換了一條路走。


    還是朝著蒼梧宮的方向。


    快到的時候,幾番想開口又閉了嘴的老奴就聽到了他們陛下和緩至極的聲音:


    “德善,你可明白?”


    身著明黃色衣袍,五官明豔,眼神卻含著隱隱的銳利和睥睨,即使是看一眼也足夠叫人肝膽俱震的女子似乎是輕笑了一聲,轉身繼續向前:


    “無論是哪條路。”


    “朕隻想走向他。”


    德善捏著拂塵的手指微微顫了顫,最後還是低首,緩聲:


    “老奴......懂。”


    他們陛下,五歲開始學**王之術,七歲習得騎射,十二歲精通詩文,十五歲能克敵製勝,如今年歲已二十有餘,尚無一子一女,卻能將這偌大的,積貧積弱上百年的嵐國治理到今天無人敢欺的地步......


    論天下,他們陛下誰都對得起。


    ......可唯獨對不起的,就是自己。


    如今四海升平,群臣卻還要拿著前朝的警示,逼著他們的陛下,傷了心愛之人的心......


    他若是他們陛下,想必......


    也不會有多高興。


    德善在宮外有府邸,發了拜帖宴請群臣的時候,左丞相還有些詫異。


    到了禦賜的總管府內,卻不見酒席,隻有慈眉善目的內侍總管,麵帶溫和地引著他們到了一間書房內。


    裏麵是陛下未登基前,所做的功課。


    字跡蒼勁,紙卷多如牛毛。


    可那時他們陛下才多大呢?


    不到十五。


    尚未成年,卻已背負了整個嵐國的重任。


    這些年她應當是很累的.......


    太醫多次診脈都是讓她好好歇息,切勿過度操勞,可是勤勉的女帝隻是微微歎息道:


    “朕隻是.....習慣了。”


    習慣了一個人守著勤政殿的燭火,直到天明。


    德善的聲音有些蒼老了:“我跟了陛下這麽多年,從未聽陛下向這蒼生,要過什麽。”


    尊號宮殿,皆是群臣進諫,她才允,膳食供給,也是百姓溫飽,額度才有所提升......


    眾人沉默間,聽到宮中老人歎息:


    “如今,你們就不能,讓陛下得償所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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