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開,別擋在我麵前。”潘急道不客氣地將衛凡推開。


    他更是不留情伸腳一拐,硬逼著他往後退。


    “給我滾出衛家,我沒邀請你。”


    潘急道一雙大眼瞪得像是要裂開似的。


    “我還需要你邀請?衛凡,我是你女兒的救命恩人,你還沒好生感激我!”


    “黃金百兩,如何?”衛凡撇唇譏刺著。


    “你!”


    “不請自來,還想邀多少功?”


    “是啊,是我雞婆管閑事,可我要是不動手,你更不可能救玲瓏,因為你根本就恨玲瓏。”


    “胡扯!”


    “夠了,你們兩個!”葫蘆起身,一手推著一人。


    “要不要我給兩把刀,好讓你們到外頭砍個你死我活?!”


    潘急道本還火大著,然聽她這說法,教他不由得一愣,總覺得這軟綿卻又帶著恫嚇力道的嗓音,真的很熟悉。


    衛凡不滿地瞪著她,似乎惱她竟沒有站在他這一方。


    “要吵出去,不要把玲瓏給吵醒!”葫蘆火大極了,動手推著兩個大男人。不能忍受他倆在這時候竟還要在口舌上爭輸贏,存心不讓玲瓏好生休息。


    尚處在震愕之中的潘急道,毫無反抗地被推出房門外,衛凡也被葫蕑不客氣地踢上一腳,有些狼狽地往前撲去,潘急道眼捷手快地穩住他,他倒是不領情地將他推開。


    麵對衛凡的高姿態,潘急道早就已經見怪不怪,撇唇哼了聲。


    “衛凡,你就承認吧,你之所以不出手救玲瓏,那是因為你恨玲瓏的出世害死了夕顏!”


    胡蘆聞言,狠狠地瞪著潘急道,不懂他為什麽非得繞著這問題打轉。難道他會不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嗎?


    都過了六年了,為何還是不長進?!


    衛凡雙手緊握成拳,想要反駁,可那該死的話卻者得他怎麽也反駁不了。


    不……他疼她憐她愛她,他……


    “如果不是玲瓏,夕顏不會死……夕顏的死,我心裏的痛不會比你少,但是我不會恨玲瓏,因為玲瓏是無辜的,夕顏的死與玲瓏無關。”


    “你懂什麽?!你心裏的痛有我深有我重?夕顏開口說話喊的不是爹也不是娘,她喊的是小爺!教她走第一步路的人是我!教她寫第一個字的人也是我!讓我找到依歸的人是她,讓我懂得去愛的人是她,讓我覺得活著可以很幸福的也是她……如果不是玲瓏,葫蘆不會死!”衛凡聲嘶力竭地吼著,“所以我恨她、我恨她,我為什麽不能恨她?!”


    他恨得壓根不想見她,他甚至不想為她取名,他甚至想將她丟棄在外,一抱在手,就想將她活活掐死!


    可是……她是葫蘆留給他的寶貝……


    他知道葫蘆有多盼望這個孩子,如果她還活著,她會多疼這個孩子……可是她死了!為了生下她而死,他是多麽希望死的是玲瓏而不是葫蘆!


    【第十一章 驅逐出府】


    葫蘆聞言,難以置信地捂著唇。


    她從沒想過,他會因為她的死而恨著他們的女兒……


    看著他麵容猙獰而扭曲地咆哮出真心話,潘急道哼了聲,“你終於承認了。”


    “你給我走!”衛凡惱聲咆哮著,沒了往常的從容。


    他的內心是矛盾的。曾經他和葫蘆是那般期盼孩子的出世,葫蘆甚至早已經取好了名,女兒就叫玲瓏,兒子就叫瑾瑜,他曾是如此期盼自己當爹,可是在他當爹的那一刻,他卻失去了最愛的人,要他怎能忍受?


    他漠視著玲瓏卻也心疼玲瓏,他愛著她,可心裏卻有一部分是恨著她的,就算他用盡全力掩埋,那恨意還是會不自覺地滲透,尤其是葫蘆的忌日時,他根本就不想見到玲瓏,要他如何為她慶賀生辰?!


    甚至,去年初見到她險些被馬車撞上,心底有股聲音教他停住了腳步……他知道,那是心魔,那是他的心魔!


    他曾經不知道多少迴想象,如果沒有她就好了!


    如果沒有她,夕顏是不是就可以別離開他?


    然而事後,他卻又後悔不已,對自己生出如此可怕的想法而駭懼著。


    他快被逼瘋了,但是他卻無法可施!他接近不了她,卻又不敢離她太遠,想救她,卻又動不了……


    “葫蘆!”


    房內突地傳來衛玲瓏驚醒的疾唿聲,葫蘆立刻轉進房裏,一把將淚水盈眶的小人兒抱進懷裏。


    “玲瓏,沒事了,我就在這兒,不怕。”她不斷拍著她的背,親吻著她的額,安撫著她的驚慌。


    衛玲瓏小嘴抿了抿,一並將淚水泯得消失不見。


    “葫蘆,對不起,我想摘花給你,卻不小心把歌雅姊姊送我的繡娃掉進湖裏,我想把繡娃撿起來,卻……”


    “沒關係,我相信皇後娘娘絕對不會怪你的,要是同她說了,改日必定又重做一個給你。”想起那溫柔嫻雅的皇後娘娘,她對待玲瓏好得猶如將她視為己出,對她隻有訴不盡的喜愛。


    “嗯,歌雅姊姊肯定不會怪我的,可是你呢?有沒有被我嚇著?不會討厭我了吧?”衛玲瓏急問著,小手輕抓著她。


    這一問,教葫蘆怔住。


    “……怎會呢?我怎會討厭你,我心疼都來不及了。”


    “那就好。”鬆口氣地偎進她懷裏。


    “都怪我不好,我要是會泅技就好了。”


    葫蘆眉頭緊鎖,以往總是覺得玲瓏愛學大人樣,總像個小大人,可如今卻真切地感覺到她根本就是世故……戲武和若真也世故,但那是因為他們身世飄零,在看清世態炎涼之後,不得不的改變。


    可是玲瓏呢?玲瓏可是皇商之女,更受皇上皇後的疼愛,她該是嬌生慣養的名門千金,哪裏需要懂什麽人情世故?


    若硬要說世故,倒不如說……她害怕被討厭,害怕因被討厭而被冷落孤單,而又是誰令她如此不安?


    是小爺嗎?是小爺認玲瓏備受孤單,當初才會對初次見麵的她誘之以利,隻盼她能陪她吃頓飯……怎會如此?該被疼愛的,怎會是如此孤單?


    “葫蘆,爹爹有沒有生我的氣?”


    懷裏的人怯怯地問著,教她的心抽得死緊。


    “怎會?小爺好擔心你的。”


    “真的?”衛玲瓏喜出望外地道。


    “當然,你……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去年初我差點被馬車撞到,九叔叔救了我後,爹爹很生氣,所以……”


    話頓了下,她抿住嘴不再往下說。


    “小爺罰你了?”


    衛玲瓏垂著小臉,像是在思忖著什麽,好一會才抬臉揚開虛弱的笑。


    “沒有,爹爹才不會罰我,他從沒罰過我。”


    “那他是……不理你?”


    小臉慘白著,小嘴微顫著,卻大聲地說:“才不,爹爹是疼我的,他隻是忙,所以沒時間陪我。”


    葫蘆不信以她的聰穎,她會感覺不到衛凡的古怪。玲瓏的解說反倒像極了自我欺騙,彷佛她必須這麽告訴自己,她的心才能得到平衡。正忖著,卻又聽到她說:“畢竟是我害死了娘……爹爹還肯抱我,已經是很疼我了。”


    衛玲瓏笑著,眼眶有些泛紅。


    “不是的。”葫蘆不住地搖著頭。


    “爹爹很愛娘的,所以我害死了娘,爹爹一定……”


    “不是的!”葫蘆緊緊地抱住她。


    “不是的,那是、那是……”


    她該要怎麽解釋?就說娘就在這兒?可是她又要如何解釋她在這兒?況且,連小爺從頭至尾都不曾認出她來,她又要如何表白身分?


    她從沒想過她的死,竟會在這對父女身上烙下這些傷痛。


    一個是想愛卻又矛盾地恨著,一個是背負著罪又渴望著愛……怎會變成如此?


    “葫蘆,我是不是很壞,我把娘給害死了……”溫柔的擁抱教她封印在心間的秘密被掀開來,她想追問一個答案——“葫蘆,我是不是不要存在比較好?爹爹就不會難過了……”


    “不許胡說!”葫蘆使勁地抱著她。


    “玲瓏,你是娘親用了性命也要保住的寶貝,你怎麽可以不存在著?你要代替娘親照顧爹爹啊!”


    若問她,她和孩子隻能留下一個,她會毫不猶豫地留下孩子……因為這個孩子是她和他的最愛,象征著他們經過多少磨練,踏過多少關卡才能相守。


    孩子是他們愛情的見證,是獨一無二的美好,怎能說她不該存在?


    “可是爹爹不快樂,爹爹要的不是我……”


    衛玲瓏淚流滿麵,就連哭泣也壓抑著不逸出半點抽噎,葫蘆心如刀割,卻是無計可施。她到底該怎麽辦?還能怎麽辦?


    掌燈時分,哄著衛玲瓏入睡,葫蘆坐在她房裏好半晌,才徐步離開直朝胡蘆齋而去,站在那扇緊閉的拱門前,不禁想,在小爺鎖上這扇門時,是否也把自己的心給一並鎖上了。


    從門邊的土裏挖出開門的鑰匙,這一迴她不再鑽狗洞,而是堂而皇之地踏進這小小院落。


    夜深沈,晦暗的院落,她並不害怕,因為這裏的一磚一瓦,全都是小爺親自監工為她打造的。磚牆上的夕顏花正綻放著,在綠葉後頭開出一朵朵的小白花,猶如掉人間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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