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瞧那男人穿著黃袍,頭戴翼善冠,分明是當今皇上……看著,她不禁瞪大眼,難以置信他竟將衛玲瓏一把抱進懷裏,往她頰麵香了下。


    廳裏已有不少官員和往來商賈到場,她不認識半個,卻見每個人的每雙眼都直盯著皇上的一舉一動。


    “今天的玲瓏像個小鮑主吶,長大後要不要嫁進宮中?”當今皇上巳九蓮低笑問著。


    衛玲瓏嫌惡地轉開小臉,不住地東張西望。


    “我才不要……歌雅姊姊呢?”


    “玲瓏,不得無禮。”衛凡在旁小聲告誡著。


    “可是……”她真的不想進宮嘛,而且……扁起小嘴的衛玲瓏像是想起什麽,抓著巳九蓮問:“九叔叔,歌雅姊姊是不產下皇子了?”


    “答對了,所以她沒法子來祝賀你爹爹。”他愛憐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歌雅姊姊說,改日要你進宮探望她,可別把她給忘了。”


    “才不會呢,我好想歌雅姊姊,是爹爹沒空帶我去看姊姊。”


    巳九蓮微揚起濃眉,看向衛凡俊爾麵貌閃動彼此心知肚明的笑。


    “很快的,你爹爹就有空帶你進宮了。”


    “真的嗎,爹爹?”衛玲瓏眼巴巴地看向他,小臉滿是期盼。


    “皇上都開金口了,爹爹還能如何?”衛凡沒好氣地將她抱進懷裏。


    “太好了!”


    葫蘆站在廳外,看著衛玲瓏開心地抱著衛凡,撒嬌地偎在他的頸項,徐徐勾笑著,迴頭看丫鬟們已經開始端菜上桌,她便趕緊離開大廳。


    她還有事要處理,可不能在這兒看傻了眼。


    以往小爺生辰,她便鮮少出現在主屋大廳,因為她隻是奶娘之女,而後就算她成了小爺的妾,也礙於二娘而不得上主屋大廳一起慶賀,總是待小爺的生辰宴席結束,她才在葫蘆齋裏與歸來的他一起慶祝。


    而每年的這時候,她總是會做小爺最愛的金棗包和金棗茶,兩人一起慶賀……


    她的生辰。


    他們是同月同日生,慶賀總在一塊,然聽如霜說,在她死後,小爺已有六年不曾慶賀過生辰,總是把自己關在葫蘆齋裏。


    如今——推開葫蘆齋上鎖的拱門,滿室蕭瑟,唯有牆上正綻放的夕顏在黑暗中引路。


    她怕黑,然而這是她最熟悉的院落,所以她不怕。


    摸黑走到這院落的小廚房,如霜早已替她將金棗醬給搬到此處,所需的糖霜麥芽膏一應俱全。


    快手升起火,她動作利落地揉著麵團,心想就算這段時日,小爺仍舊未認出她來,但隻要吃了這道每年生辰皆會派上用場的金棗包和金棗茶,他肯定會認出她。


    想著,不禁滿足地揚起笑,卻突地聽見外頭有細微的談話聲,教她不由得停下動作,躡手躡腳地走出廚房,卻發現聲音是在葫蘆齋外。


    將拱門推開一條縫,就見不遠處的竹林裏,顏芩正和一個男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兩人愈走愈遠,直朝後門的方向而去。


    葫蘆齋位在衛家最北處,這附近通常不會有丫鬟經過,尤其今晚是小爺生辰,所有人手幾乎都在廚房和主屋,往那方向去,斷是不會有人瞧見……忖著,她微瞇起眼。


    顏芩到底在搞什麽鬼?


    “衛爺,你還好吧?”


    主屋書房裏,傳來巳九蓮戲謔笑聲,被禦門攙進屋內的衛凡,早已頭昏得說不出話。


    “朕還不知道你的酒量這麽差呢。”巳九蓮大方地往他的書案後一坐,就見禦門已經趕緊倒了杯茶遞上,讓落坐的衛凡緩口氣。


    “朕本以為你裝得真像,原來你是真的醉了。”


    “……我沒醉。”隻是喝多了。


    “那麽,事情辦得如何了?”


    “這話該是我問皇上才是。”衛凡抹了抹臉,不讓醉意浸進腦袋裏。


    “看這時段誰一再上奏參我,想除我皇商之位的人,以皇上的睿智,該是不難猜。”


    “那可多如過江之鯽,難猜了。”巳九蓮低低笑著。


    “遠如尋陽知府、吞雲知府,近如工部侍郎、兵部侍郎……副首輔。”


    “這些人還請皇上多多防備,而正主兒……近期內就會現身。”他撐著沉重的頭,盡避還清醒著,身形卻不自覺地搖晃著。


    “隻要皇上下令,以清除八丈河淤泥為由,不準漕船上京。”


    他封殺了盧家幾門生意,搶先一步以高價買進,好比蠶絲,如此一來盧家織造無法生產,自然要賠上不少,再追買糧草,讓原本的買主兵部氣得直跳腳,再攔截所有上等木材,讓盧家車作場,無法打造出馬車。


    連下幾城,必定將盧家遭入窘境,他再好心地聯合一位經營錢莊的商賈,讓盧家可以無息借款好翻身,再放出假消息,讓顏芩可以通風報信,讓盧家用高價買入毫無用處的貢休。


    盧家為了翻身,八成會將所有家產賭在這一注,隻要擋住漕運這條線,盧家必定會請求其背後的官員援助,借令通行。


    那日,他和漕官靳大人演了一出戲,顏芩必定以為靳大人恐怕妥協於他,必會要盧家人前往利誘,再端出背後官員之名,屆時,要靳大人要求他們拿出其官員手令,豈不是罪證確鑿?


    貢茶上京隻成罪證,盧家翻不了身,是注定要家破人亡了。


    “衛凡,你這是在教朕嗎?”巳九蓮似笑非笑地問。


    “……給皇上一個建議罷了。”衛凡揉了揉發疼的額,橫睨他一眼。


    “要是惹龍顏不快,衛凡在此道歉。”


    “朕感覺不到半點歉意。”巳九蓮與他說笑,畢竟兩人借著梁歌雅,建立起深厚的友誼,想了下,起身走到他身側。


    “衛凡,朕勸你行事要留餘地,免得狗急跳牆傷及無辜。”


    “何來無辜?”衛凡好笑道。


    “朕真想知道盧家人到底是怎麽得罪你的,竟教你出手這般兇狠,一點後路都不給的。”


    “……沒為什麽,隻是縱容他們太久,教他們認為山中無老虎,猴子都能稱王了,我要是不做個了斷,豈不是愧對皇商之名?”他哼了聲,想要起身,卻硬被巳九蓮給壓住。


    “你要是不說真心話,朕也不逼你,倒是你好生歇息,朕會主持宴席結束。”


    “多謝皇上。”


    “對了,你的生辰賀禮,朕決定讓玲瓏有朝一日進宮為太子妃,你的意下如何?”臨走前,他迴頭問著。


    衛凡眼角抽搐著。


    “那就請皇上再允我亡妻一個生辰賀禮。”


    “她也生辰?”


    “她和我同月同日。”


    “喔……你想要什麽賀禮?”


    “請皇上打消那該死的念頭。”他咬牙笑得邪謔。


    巳九蓮微愣了下,突地低低笑開。


    “念在你思念亡妻的分上,朕不鋯你這句話治罪,但下不為例。不過,要說生辰……朕記得玲瓏的生辰也是這個月,你既已破例替自己慶賀生辰,就替玲瓏辦場宴席,要不就帶她進宮,讓朕和歌雅一起替她慶賀。”


    衛凡垂眼不語,巳九蓮也沒打算跟他追討答案,因為他知道,再過不久,衛凡即將入宮,帶來他最想要的手令。


    在葫蘆齋的小廚房裏忙亂好一會,終於將生辰賀禮給做好,而且今年她特地將金棗包做成壽桃狀,看起來教人垂涎欲滴。


    將兩顆壽桃狀金棗包夾進碟內,再將剛煮好的金棗茶盛入壺內,裝盛完畢,立刻拔腿前往主屋寢房。


    寢房還暗著,她確定四下無人,才趕緊端進房內,往桌麵一擱。


    走到房外,不見半抹人影,隱約可聽見大廳裏還熱鬧著,猜想他八成是被抓著敬酒,一時半刻不會迴來的。


    她拉了拉特地換穿上的月牙白短裳,配白底染印大牡丹的羅裙。這是新製的衣裳,如霜每年都為她裁製一套,特地染上她最喜歡的鮮豔色彩。


    小爺要是瞧見了,會是怎生的反應?


    想著,不禁緊張起來,卻又覺得好笑,竟到這當頭才覺得緊張。


    然,左等右等,始終等不到他迴房,她不禁想著是不是該到大廳去瞧瞧?


    邊想邊往大廳的方向走去,可才拐過了彎,便見顏芩攙著衛凡走來,她隨即往後退,想了下,撩裙躲到寢房對麵的園子裏。


    不一會,她瞧見顏芩挽著他進了寢房,疑惑大哥為何沒跟在他身邊。走進寢房,突地聽見顏芩的嬌笑聲——


    “表哥,不要這樣嘛,你好重……”


    那話語,教她怔住不能動。


    先前,她惱小爺認不出自己,她知道其實有更多成分是來自嫉妒,因為小爺待顏芩太好,教她大動肝火,然而在大哥和如霜對她解釋過後,她便已釋懷,可是如今……這又是怎麽迴事?


    他是喝了酒,酒後亂性了不成?抑或這是美男計,誘她上床,騙取盧家的機密大事?


    她該要衝進去,扯住他,告訴他,她迴來了,不允他碰任何女人?


    可他認得出她嗎?


    他認不出她,盡避吃著她做的糕餅,也不過是憑借她的手藝慰藉自己罷了,她懂的,她都懂的……她變了容貌,小爺變了心情,這一切都變了……她沒有權利阻止他,可是……今天是她生辰,是她生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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