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過是換了個模樣,為什麽沒有人認得她?她沒有半點頭緒,不知道自己怎會變成如此,為什麽……她比任何人都還想要知道為什麽……


    就在她抱頭低泣時,突地聽見細微腳步聲,嚇得她幾乎連滾帶爬地跑,壓根不敢往後看,然才跑出兩步,一道黑影閃到麵前,嚇得她拔聲尖叫——


    “夕顏,是大哥、是大哥!”


    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地摟進懷裏,教她驚詫地抬眼,昏暗之間,後頭突現的淡淡火光,映亮了那張熟悉的麵孔。


    “大哥、大哥!”她緊抓著,撲在他懷裏,像娃兒般的嚎啕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大哥不好,大哥不應該答應如霜的壞主意把你給嚇得魂快飛了。”禦門心疼歉疚,不敢置信卻又如此感謝老天,讓他可以再一次摟著親愛的妹子入懷。


    葫蘆哭得抽抽噎噎的,驚嚇逐漸退去,尤其在聽完他的道歉之後,訝然問著,“如霜的壞主意?”


    “對,都是如霜出的搜主意,你找她算賬去。”


    見她往自個兒身後一比,她緩緩迴頭,就見提著風燈的如霜早已淚流滿麵,顫著唇問:“……是夫人嗎?”


    葫蘆嘴一扁。


    “臭如霜,你明失道我怕黑還嚇我……”那軟綿綿的聲嗓,舉其說是斥責,倒不如說是撒嬌。


    如霜聞言,那梗在胸口長達六年的一口氣,終教她可以唿出,然而這一口氣卻像是重走了她所有氣力,教她無力地跪倒在地。


    “夫人……”六年前,她眼睜睜地看著情同姊妹的夫人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便有一口氣時時梗著她,教她吞不下、吐不出,簡直像是要逼死她,如今確認葫蘆真是夫人,滿心歡喜幾乎將她淹沒。


    “如霜……”葫蘆走過去輕輕地環抱住她。


    “好幾次我想跟你說我是誰,可是總沒機會,小爺不記得我,大哥認不出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對不起,都是如霜不好,如霜沒能將你認出來。”早該認出她的,那神情那聲嗓、那舉止那背影,這天底下豈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人?


    “沒關係,你肯相信就好了,不哭……”她勸人別哭,自己卻是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如霜從懷裏取出手絹替她拭去臉上的淚,不由得輕撫著她的頰。


    “夫人怎會變成這個模樣?”


    “我不知道,當我醒來時,我就變成這副德性了,甚至不知道我是死去的……要是玲瓏不說,我還不知道原來我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她忍不住再抱抱如霜,她需要一個人緊抱住自己,讓她知道自己還存在著。


    “這……”如霜不禁語塞。


    這事說來極玄,當初之所以一再懷疑她,並非隻是因她跟著顏芩一道進府,更是因為夫人確確實實已經死去,如今又怎會還陽?


    “還有為什麽府裏變得這麽奇怪?小爺怎會把二娘給趕了出去?為何不讓任何人靠近玲瓏?”她有滿肚子疑問,一直想問卻苦無機會。


    “這……說來話長,夫人,咱們先到那座亭子裏,讓如霜慢慢告訴你。”如霜先站起身,輕柔地扶著她起身,一如多年前她倆互相扶持著。


    “我腿軟了……”葫蘆扁嘴,欲哭無淚。


    “大哥抱著吧!”禦門輕易地將她打橫抱起,快步走進亭子裏,而亭內早已備好了一壺茶。


    如霜先替她斟了杯茶,才娓娓道來這些年發生的事。


    話說六年前夕顏死後,衛凡無心打理生意,卻造成小有家底的盧家日漸茁壯,直到一日,有丫鬟在盧孟梅的房裏搜出了紅花和砒霜,衛凡認為和夕顏之死脫不了關係,於是將二娘趕了出去。


    此事之後,衛凡稍斂心神打理生意,卻發現府裏有丫鬟竟被盧家給收買,竊取愛內生意賬本和來往商家的品價低標,從此之後,府內的丫鬟每半年便汰換,以免此事再發生。


    “那……之所以不認人靠近玲瓏,也是因為怕玲瓏被利用?”喝了茶壓驚後,葫蘆才低聲問著。


    “正是。”如霜點頭,卻不住地打量她。


    “夫人……壓根不記得產後的事?”


    她捧著茶,無奈地搖頭。


    “打一開始,我一點記憶都沒有,是見到小爺之後才想起的,可是小爺卻對我……他討厭我。”她笑著,卻比哭還難看。


    “不是的,小爺隻是怕有人會讓酷似夫人的人進府,左右他的心思……這些年來,有時進府的丫鬟,確實有些是像夫人的,有時是那雙眼,有時是嗓子,但是那氣韻就是不對,哪瞞得過咱們的眼?”


    “才不是,他竟讓顏芩進書房,甚至進他的寢房……”說著,不禁垂著臉,輕撫著被胎記遮掩的容顏。說來,她會變成這德性,還不是他造成的?


    “這……”如霜看向禦門,他想了下接話。


    “夕顏,爺這麽做有他的用意。”


    “什麽用意?”


    “因為盧家近兩年來開始搶衛家生意,而且一再壟斷一些材料買賣,爺原本懶得理會,可是今年盧家卻開始壟斷染料生意,惹惱了爺。”


    “染料?”


    “你不是最喜歡染料了?可以讓你染沙染衣料。爺每迴到烈陽城,總會帶來各色沙石放在你的院落裏,也開了家染坊讓人調製新色,沒了染料,爺就不能再送你彩沙了。”


    葫蘆怔怔地看著他。


    “真的?”


    “夕顏,爺不曾將你忘懷,這六年來沒有一刻遺忘,隻要他出了一趟遠門,迴來必定會到你的墳前……”禦門頓了下,總覺得這話說起來感覺著實古怪。


    “那迴你以為小爺要跳湖,小爺就是坐在你的墳前。”


    “我的墳?”不自覺得,葫蘆打了個寒顫。她就在這裏……可這府裏有她的墳呢。


    “爺說你最喜歡巧思園,所以將你葬在那兒,夜裏燈火不滅,周圍栽種著你喜歡的夜來香和牡丹,爺常在那兒發呆,有時喝了一夜的酒,總是靜靜地坐在那兒,雖然他從未提起,但我知道他在想你。”


    葫蘆眨著眼,覺得雙眼濕濡刺痛著。想起他的背影,就教她心疼著,可就算跟他說了她是誰,他信嗎?


    “所以小爺留下顏芩,是想要對付盧家?”她啞聲問著。


    “可以這麽說吧!”事實上,就連他也不是很清楚爺到底想做什麽。


    她深吸口氣。


    “你們認為小爺會認出我嗎?”他甚至一再想趕她走。


    “會的,咱們都認得出,爺豈會認不出?”如霜秀顏輕展笑意,從懷裏取出隻小麻袋。


    “這甘草糖放眼將日城,也唯有夫人會做。”


    葫蘆聞言,多了幾分信心。那麽,她該做些什麽,好讓小爺發現她呢?


    “爺的生辰快到了,夕顏何不用拿手絕活讓爺發現?”禦門低聲提醒著。


    她輕呀了聲,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這一次,她不說了,等著小爺認出她。


    絕對要小爺自個兒認出不可,然後……再看她怎麽一報還一報!


    【第六章 糕餅係情】


    衛家近來的氛圍與過去相同,不再死氣沉沉,戰戰兢兢。


    府裏的奴仆幹活時,臉上多了幾分笑容,一來是因為六年不曾過生唇的衛凡,決定在自個兒三十而立時辦宴席,因而廣發邀帖,讓整個府內下人全都動了起來,灑掃洗滌,妝點布置皆不敢馬虎。


    二來則是因為府裏多了幾把銀鈴般的笑聲,那笑聲像是會感染人似的,教聞者莫不勾彎唇角。


    “然後呢?然後呢?”


    “得要將金棗晾幹才成。”


    “然後呢?”衛玲瓏跟前跟後,不住地盯著葫蘆手中那簍才剛洗幹淨的金棗。


    “幹了之後再撒鹽加糖醃成醬。”


    “然後呢?”看著她將簍子擱在石板上,衛玲瓏急著想知道下一個步驟。


    “擱個十天入味之後,可以作茶也可以作醬,醬可以烤成餅。”葫蘆壓根不嫌煩,把每個步驟說得簡單扼要。


    “好吃嗎?”衛玲瓏一雙大眼閃閃發亮著。


    “很好吃。”葫蘆蹲在她麵前,瞇起眼敘述這滋味。


    “那麵皮得要揉得透,發起的餅皮才會彈牙,包了醬進窯烤,你會聽見餅皮在跳舞的聲音,等到它們跳完舞了,再一一取出,放在嘴裏一咬,那餅皮酥脆帶鹹,配著那酸甜的金棗醬,滋味簡直是……”說著說著,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再看向小人兒,已經情不自禁地淌下口水,教她不禁抽出手絹替她擦拭著。


    “我要吃我要吃!”衛玲瓏簡直是等不及了。


    “十天後。”


    她可憐兮兮地垂下小臉。


    “還要等十天……”她已經等不及了。


    “要不,先吃顆金棗解饞。”葫蘆從簍子挑了兩顆金棗,一顆自己品嚐,一顆則是塞入她的口中。


    衛玲瓏瞧她咬著金棗,吃得一臉滿足,也跟著狠狠地咬下金棗,然後任由汁液從嘴角滑落……“好酸……”


    “嗬嗬,原來玲瓏不愛吃酸。”瞧她連果肉全都任由滑落,葫蘆不禁笑得賊兮兮地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愛吃酸。”


    “不好吃。”衛玲瓏不斷地呸著。


    “很好吃。”忍不住地,葫蘆又挑了顆放入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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