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死的。”蘇暮槿倒挺相信楊魏頤的結論。這些士兵的死非常不同尋常,既然如此,再反常一些又有何妨?


    她躡腳靠近營帳,掀開還懸在半空的破碎布簾。


    這些人都擺出狼吞虎咽的姿勢,不顧髒兮兮的雙手會弄髒食物,像是有三四天沒吃過東西的難民一樣,非常狼狽。他們眼球凹陷,嘴唇幹癟,本該結實健壯的四肢都瘦骨如柴,堅硬的骨頭擠著皮膚,唿之欲出。他們不禁緊握手中的食物,瞪大的雙眼同樣也在覬覦其他人手中的美食。


    蘇暮槿甚至覺得,他們會把食物從別人口中硬生生扒出來。


    可見,他們的確經曆了一場漫長的饑餓。


    酒還在往地麵流淌,滴滴答答的聲音被外麵的微風掩蓋。


    ——不過這裏食物充足,他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蘇暮槿抓起一個人的手臂,感其脈搏,並將內功傳導傳導進他的身體。他沒有動彈,確實是死得透徹。


    “真叫人想不明白。”蘇暮槿在營帳中走來走去,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但再怎麽觀察,還是沒有任何兵械打鬥的痕跡,最亂的地方也隻是椅子打翻,幾個人曾經在那兒搶食——不過屍體前的食物估計已經被小蟲子們吃幹淨了,在蘇暮槿眼裏,他們隻是想在祭拜似的,爬向同一個方向。


    這裏麵堆放了許多物品,除了必要的酒肉外,還有雅國的戰略輿圖,不過圖紙相當粗略,蘇暮槿估計是因雅國一直敗退,士兵們的防禦位置不斷變化,導致他們並沒有過多精力放在製作圖紙上。


    她翻看著圖紙,雅軍的防守線一直從贛州中部推到重湖周圍,她很快就找到最新的分配輿圖。從上麵可以很明顯看出,雅軍和淮軍以重湖為界,正在東西兩麵做著充足的準備。簡直像在準備大決戰。他們目前所在的地方位於重湖以西的山巒上,是雅軍的後方陣地——後方都淪落成這樣,前麵那些士兵還活著嗎?


    她再仔細看了看雅軍的排兵布陣,囿於地形,軍隊並非一排一排往後延伸,而是成掎角之勢,分為三大陣營——頂在最前,離重湖最近且水性最好的湘軍;之後位於湘軍西北方抵擋從重湖北麵陸路進攻的山林軍;再就是這兒——在湘軍西南方的後備軍。


    照這麽看,後備軍其實在距離上離重湖比山林軍要更近一些。


    當務之急是得先找到個活人,問問具體情況,再不濟也得打探到淮軍的動向。


    她抬起頭,聽到了歡吟的鳥叫,還有各種動物的聲音,再這些嘈嘈切切的動物動靜之下,還隱約能感受到重湖的水浪在迎風而起。


    如果在重湖和依皇交戰,海龍幫的人肯定占據上風。


    蘇暮槿的水性並不算好,而且越獄跳唯江那次,還讓她喝了不少寒冰怪臭的河水。她每每想起這件事,都有一陣反胃之感,不過這些年情況改善了許多。


    “我好像聽到那邊有聲音。”任蔚站在外頭對蘇暮槿喊話。“裏麵有什麽東西嗎?”


    “沒,就是些,”蘇暮槿抓起那一疊圖紙走了出來,“機密要件——哪裏有聲音?”


    “那邊,估計在那個山峰之後,”尊奉永說道,“我剛才好像也聽到了。”


    蘇暮槿側耳細聽,聽不到那邊有奇怪的聲響,滿腦子都被鳥鳴占據。


    “現在已經沒了,”任蔚說道,“就出現了一下,就像有什麽人把樹撞到了一樣。”


    聽到她這麽形容,張奕房也一拍手:“你這麽說,我似乎也聽見了。”


    “去那邊看看,”蘇暮槿說道,“我們得找到士兵,問清現在是什麽情況。”她把手中的圖紙分別交給其他人,“雖然每張圖都不太一樣,不過大方向都是對的,公主手上那張是最新的。到時候大家都看一下。”


    眾人應和,跟著蘇暮槿營地一側的密林,向山的另一頭進發。


    路渝穹剛沒走多久,就被什麽東西給絆了一腳,他低頭看去,雜草叢生蚊蟲飛旋的地麵上竟伸著一隻手,他低聲驚歎一句,彎腰的同時叫住了其他人。


    他抓住那隻手,將被野獸蠶食得快幹幹淨淨的屍體拉了出來。


    屍體剩餘的部分已嚴重腐爛,在溫潤的春天,那些堅忍不拔的嫩草長在他的身上,將甲胄擠脫落了。


    “那邊也有!”張奕房指著更遠的地方說道。


    蘇暮槿看去。


    他說的沒錯,那邊也有類似遭遇的屍體。


    由於大部分肉已經被動物吃幹淨,他們無從判斷這些人是怎麽死的。不過蘇暮槿覺得,他們的死因很可能和營地裏的士兵一樣,都是餓死的,隻不過他們死在了野外,死後才會遭受如此淩辱。


    蘇暮槿說道:“先走吧。這樣看不出什麽名堂。”她東張西望,依舊沒有發現活人的蹤跡。


    “我們也該吃點東西。”


    張奕房逐漸開始相信楊魏頤的說法。他正不斷受到饑餓的脅迫,肚子扭成一團,抱怨他方才在營地的時候怎麽沒有吃點東西。現在危機四伏,他們顯然是沒法迴頭,找到還活著的雅軍比一切都重要。


    沈穀旭作為獨眼幫的幫主,做事要細心許多,他從行囊中掏出一些風幹的肉片:“先拿這個充饑,剛才在營地的時候我還取了些食物,不過沒拿很多,基本都腐爛了。”


    張奕房連忙接過並向他道謝。其他人同樣分得了食物。


    “如果都是餓死的,他們為什麽不吃東西呢?”


    任蔚非常困惑,尤其是那先在營帳中的人,他們眼前就是玲琅滿目的食物,怎可能會餓死?


    “可能有人強迫他們不許吃東西,”張奕房說道,“然後強迫他們的人不知為何消失,他們就去槍吃的了,結果還沒吃完就餓死了。”


    任蔚苦笑:“這不太可能吧。若是營地沒有東西吃,我還能接受這種說法。”


    他們再次陷入沉思,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


    忽然,前頭一道白影閃過,大家都如驚弓之鳥,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原來是黃粱。


    “黃粱!”蘇暮槿雙臂張開抱住它,“可把我擔心了。我還以為你——”


    “依皇就在附近!”


    所有人腦中都傳出黃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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