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個男子撂下話後便踏著輕功,一瞬消失在茂林中。


    蘇暮槿剛想跟上,雙腿忽然軟了下去,她踉蹌幾步,勉強撐住了身體。


    “黃粱,你快跟上去!別管我!”


    她清楚自己的身體,如今內傷重不至死。眼下還是讓黃粱先知道那些家夥究竟要去何處,若耽誤了時機,往後根本無法追尋到他們的蹤跡。


    黃粱有些遲疑,但隨即還是匆忙跑開。


    蘇暮槿的腦地低垂下去。她慢慢坐到地上,平緩自己的唿吸。


    方才使用烈火之氣,觸動了躲藏在骨頭裏的劇毒,那些毒正伺機待發,隨時準備奪走她的性命。蘇暮槿閉上眼睛,盤腿坐於地,趕忙調動內功,想抑製毒的擴散。


    所幸殺手們直接離開而沒留下眼線,若他們看到蘇暮槿是這般虛弱,必定會痛下殺手。


    “神……子……”


    黑暗朦朧中,蘇暮槿聽到有人在唿喚她。


    她睜開眼。


    “你還活著。”


    仰頭躺在地上的衛吾正抽搐著身體,汩汩鮮血就要流完,褐色的泥土早就被染成了黑,一些尋著味道和屍臭的蒼蠅已在一旁蓄勢待發,嗡嗡的聲音遮蓋了風吹樹葉的沙沙,到處都彌漫著腐臭,再加之他的左手被烈火灼燒,氣味更加古怪。


    “快死了。”衛吾苦笑一聲,眉毛抖了一下,“沒想到我最後的結局是這樣。”他的喉嚨裏都是血,還帶著哭腔和懊惱。


    “如果你不接受烈成炬的請求,什麽事都不會發生。”蘇暮槿起身,拖著身體,移到了衛吾身旁。


    一刻前還生龍活虎的殺手,現在淪落到了這般境地,人世無常。


    “你是在奚落我嗎?”


    “沒這迴事。”蘇暮槿搖頭。她看到衛吾胸口的窟窿,想到他方才摁任蔚頸脖的畫麵,可心中卻沒有任何的憤怒,她隻覺得他可憐。“你叫我做什麽?我不會救你的。”


    衛吾閉上眼睛,浮出微笑:“是,我知道——你覺得師傅為人如何?”


    “師傅?”


    “方謝。”


    “你想說什麽?”


    “我是將死之人了,”衛吾見蘇暮槿滿臉寫著警惕,淡然地說道,“我就是想談談師傅,沒有其他意思。”


    “是嗎?”蘇暮槿再瞄了眼他的傷勢,已是無力迴天,想了想,如實說道,“我和師傅相處的並不久。”


    衛吾並沒有吃驚,也可能是現在的他已經無法做出任何表情,他的嗓音帶血水,裏頭夾有濃痰,非常渾濁,而且聲音越來越小:“也是,我在三從方那些年,和師傅也不曾有過多的交流——我、”他想咳嗽,但沒有力氣,隻是停頓良久,“我不知你是如何看待師傅的,但、但我不以為他是個足夠令人信服的人——他是個騙子。”


    “何出此言?”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蘇暮槿覺得衛吾不會在臨死前抹黑師傅,其中必有原因,而且很可能,這就是他離開三從方的道理。


    “他,這麽多年過去,自我認識,到現在聽說……他的,”衛吾的意識已非常模糊,邏輯也不再清楚,但某種精神正支撐他,把這些話說給萍水相逢的師妹,“他從來都是隻想著自己的人,你要明白。我說的是真的。”


    方謝隻想著自己。蘇暮槿沒有這麽想過,但衛吾說得也沒錯,方謝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表現的過於關心,他甚至會為了修煉武功而不惜毀壞三從方的許多美景,還有青州土地上的許多裂痕,無一不是出自他手。


    “我明白。”


    衛吾的眼神從蘇暮槿身上飄落,看向了天空,湛藍得發黃,層層樹蔭打在他的臉上,古銅變成了灰白,他喃喃自語著:那麽多兄弟,都已經死了……


    蘇暮槿沒聽見他說了什麽,隻看見他那雙焦黑的嘴唇顫動片刻,像是一根絲還連在樹上的枯枝爛葉,最後,隨著一陣熱風吹過,他再也沒了動靜。


    “喂。”蘇暮槿用手指搖動他的肩膀。


    衛吾死了。


    蘇暮槿打量他的屍體。


    在一天內,兩個人死在了自己麵前,她的思緒卻沒有任何波動,她有些懼怕這樣的自己。很久很久以前,黃粱的一些話忽然竄進了腦海。它說過,仙是從人修煉而去,但不再有人的情感。


    難道我也會走上那條絕情的路?


    她想找麵鏡子看看,現在究竟是什麽模樣,可周邊空無一物,連先前還鋥亮的劍都在戰鬥中磨損的粗糙不堪。


    蘇暮槿重新站起身,已不再那麽暈乎。


    她又看了眼衛吾,覺得他孤伶一人倒在密林也不是辦法,便將他扶到一旁。打鬥之後,地上的土已格外鬆軟,她沒費多大力氣就把他埋葬了。


    衛吾剛才說師傅隻為自己,是不是因為師傅離仙的境界非常接近,所以他的性格轉變得不食人間煙火?


    還有,他為什麽說方謝是個騙子?蘇暮槿從來沒聽人這樣評價過師傅。剛才草草應付了衛吾,但細想起來,其中大有文章。


    算了,我沒這個精力想這麽多。


    她喘著氣,沿著殺手們離開的方向追去。離開前,拿上了還能撐一會兒的劍。


    蘇暮槿邊走邊思考:


    高個殺手的突襲發生在電光火石,方才有些頭暈沒能看清,現在迴想起來,那高個在先前絕對隱藏了實力,他刺進衛吾胸膛的那一劍實在是利落幹脆,沒有任何猶豫,應當是早已策劃好的。從開始,他攛掇衛吾和我進行決鬥,若是我不敵衛吾,那他自然歡喜;但我能擊敗衛吾,他就寄希望衛吾能削弱我的力量——而事實也是如此。


    完全落入了他的如意算盤!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應當直接殺死他。


    雖然也不一定能得逞,但起碼自己在那時認真交手,應當能試探出他的實力。


    現在想什麽也為時已晚。


    殺手們的步伐再怎麽輕盈,人數上的劣勢還是會將他們的移動方向暴露。蘇暮槿跟著依稀可辨的蹤跡,不快不慢地走著。


    有黃粱在,對方怎麽也離不開多遠,除非他們徹夜趕路。


    隻能期盼他們早點歇腳。


    不過現在的我,可能不是高個殺手的對手,要耐性等體力恢複一些,不能輕舉妄動。


    蘇暮槿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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