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州,鞠崇閣。


    鞠崇閣建於大尚中期,大逸長帝在位期間。


    史書記載,有一冬季,北方暴雨頻頻,大逸長帝便以為老天不滿,於是下詔命武官領軍連日連夜修築鞠崇台,以此向老天求得平安。鞠崇台修築好後,大逸長帝要親自來富州祭天,於是便在修築裝潢華美的鞠崇閣,以迎皇帝蒞臨。


    因目的在此,所以鞠崇閣的建築非常精美而磅礴,整棟建築以朱紅為基調,簷閣則用青黃粉飾,處處顯露匠心。它雖叫“鞠崇閣”,實際上是巨大的園林,裏頭有閣樓、有涼亭、有山有水,一應俱全,春季繁花茂盛,冬季假山峻聳,四時之景皆不同。


    現在,這裏是堅國最神秘的女人——渙目公主的居所。


    鞠崇閣中有侍女一百,衛兵五百,共計六百人,隻有三個人能麵見渙目公主任蔚。


    任蔚妙齡十六,正值青春年華,凹凸有致,皮膚光潔,長發秀麗,五官遺傳了自己的母親——即使她已經沒有印象,不過按照父親的話來說,幾乎一模一樣。她們都有一雙媚眼,惹人憐愛。


    不過任蔚的右眼稍有不同。


    不知從何開始,她就再沒以真麵目示人,在父親死後,自己被兩個哥哥軟禁在鞠崇閣裏,從此不和外界有任何接觸,這樣的日子已經過去快兩年了。


    唯一一次出現在世人麵前,還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災禍。


    那一晚的屠殺是她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景象,是纏繞終身的噩夢,五百多具屍體橫七豎八地碎裂在地上,濃重的血腥從她的鼻腔鑽入身體,幾乎要將她灌滿。每每迴想起那時的場景,她總是無法自製地顫抖。


    那晚的自己究竟做了什麽?


    她無數次想弄明白,卻也無數次逃避。她現在隻記得之後的場景,每當迴憶想向前推進,她就製止了自己。


    屋外傳來敲門聲。


    任蔚聽得出來,這是從小陪伴自己到大的老太張姨的敲門聲。


    “張姨,門沒關。”


    張英推開房門之前看了下身後,沒有任何人。


    “何事?”任蔚見她關上大門後,開口問道。


    張姨已經許久沒進過自己的住所,今天來必然是有要事。她看這老太滿臉黃斑,傴僂的身子,心中纏綿起一股哀愁。張姨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知道她任蔚做過的那些傷天害理傷天害理之事,但仍忠心耿耿地侍奉她。這些年,每次見到張姨,她都衰老一歲,時間正無情地剝奪著她時日不多的生命。


    “公主,那位先生又來拜訪您了。”


    任蔚扶著腦袋,遮擋麵部的輕紗褶皺在手心。她歎息一聲。


    “你跟他說了我不見任何人嗎?”


    “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張姨順著任蔚的意思坐在了茶桌的一端,任蔚起身給她倒好茶——任蔚一直樂於照顧他人,張姨已經習慣這種事,不過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仆,公主才是主,身份的差距一直警惕她要行事謹慎。


    “到底是什麽人啊……”任蔚有些好奇。


    事情還得從上個月說起。


    那是晚春的一個夜晚,任蔚和平常一樣準備就寢,就在她洗漱過後,更衣上床的時候,張姨敲響了她的房門,告訴她外頭有一個舉止怪異的男人。這男人從下午便一直在鞠崇閣外等待,說要麵見渙目公主,無論如何驅趕,他都不為所動,隻是靜靜地站在外頭,猶如一個木頭人。


    終於到了夜晚,鞠崇閣的衛兵忍無可忍,決定暴力將他驅走。不過非但沒能把他趕走,那氣勢洶洶的兩個衛兵反倒被扭斷雙腿。神秘的男人退了一步,表示不直接見渙目公主,而是向士兵遞話,讓剩下的人進鞠崇閣,把裏頭的管事叫出來。


    傳話的衛兵思索一番,決定叫能和公主見麵的張英。一來她此時還沒睡覺,二來張姨脾氣溫和,若被另外兩人知道這件事,事情就鬧大了。


    就這樣,張英見到了這位神秘男子。不過她沒把他帶進鞠崇閣,而是請去另一間夜開的餐館,詢問其來此的目的。


    男人隻說自己要親自見渙目公主任蔚。


    張姨的心猛地跌落。


    知道公主真名的人屈指可數,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男人笑而不語,隻是催促張英快去把這事轉述於公主。


    任蔚知道了此事,她果斷拒絕了。


    這麽多年,許許多多人想見識下渙目公主的真麵目,不過都被拒接了,這已經成了任蔚生活的常態,因此,這次拒絕也同樣理所當然。不過這個男人還是勾起了她的意思興趣——他是怎麽知道自己真名的?


    半個月過去,前線傳來戰報,說是楚軍沿長城突襲了堅國的邊境城市。


    就在之後不久,那個男人再一次出現在鞠崇閣前。


    好巧不巧,這事被自己的兩個哥哥知道,他們正為邊境之事焦頭爛額,聽說了這件事後,也沒有多想,直接要求張姨,不允許任蔚和任何人接觸。


    於是男人又一次被鞠崇閣拒之門外,直到今天,他又來了。


    俗話說事不過三,任蔚有種預料,男人這次再見不著自己,他以後也就不迴來了。


    “這次他說了什麽嗎?”任蔚心想,既然這是最後一次,他應會極力爭取。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預感,張英眼神飄忽了幾下,隨後低聲道:“公主,他這次說到了一件事……就是先王去世沒多久發生的那件事。”


    “您直說是我屠殺了五百人的事吧。”


    “就是那件——他說‘公主會想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張英說完,抬頭看著任蔚,想透過她那輕薄的麵紗看出什麽,不過都是徒勞。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個男人怎會知道?難道他是活下來的幾百號人中的一員?不對,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除了死了的,都被兩位兄長掌控,他們是不可能也沒有膽量來這種地方鬧事的。


    “王現在在何處?”


    “他們在府中討論戰事。”張姨說道,“我聽說,必要時可能會讓你去。”


    麵紗下的任蔚露出淒慘的苦笑,同時,胸口燃起一陣怒意。


    她說不上這是什麽,隻是有所察覺,覺得自己在這一年有了奇妙的變化。


    “府中……”任蔚做出自出生以來的第一個決定——“把那個男人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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