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照著蘇暮槿的意願,一路奔向糾龍坡之上。


    糾龍坡的黃沙還在順坡向下滑動,如同奔騰的在壺口瀑布的黃河一般,大漠攜著無數人的屍體,甚至還有一口氣的人,向葬龍溝滾滾而去。


    葬龍溝,這個有著氣派名字的巨大裂隙,現在成了天然的棺木,生靈的歸途,裏頭被無數具堆疊糾纏在一起的屍體擠滿。蘇暮槿不太想看到那兒的景象,那簡直如佛教中的地獄,血黑一片,懸在掛在頭頂的太陽把周圍照亮,這麽一對比,葬龍溝更加深邃,像無底深淵。


    “笪千潭!”蘇暮槿很快就瞧見了他。她高聲叫著,笪千潭也隨即向蘇暮槿這邊跑來。


    “你受傷了。”笪千潭起先看到的是蘇暮槿的手,在空中擺著,好像沒了骨頭,再就是她的右腿,包裹腿的褲子被撕裂開,露出腫脹的小腳,腳踝已經沒了起伏,像是扁平的木板。


    笪千潭吃驚地看著她:“赤格丙呢?他已經死了?”


    “嗯,”蘇暮槿看了看周圍,已經沒有敵人的蹤影了,“那些人,那些臘柴人?”


    “都跑了,”笪千潭說道,“不過他們往下走,等著他們的還有聯軍。”


    “已經結束了,”蘇暮槿笑著說,“這是我們的大獲全勝。”


    “你莫要說話,”笪千潭向身後喊了一句,在後頭監視敵人的車鵒良跑了過來,“我帶你直接迴醫館治療,車鵒良,你去跟平天卿說一聲,就說我們先行告退,在主城見麵。”


    車鵒良看著蘇暮槿狼狽的模樣,甚至覺得自己的手腳也疼痛起來,他走路有些不穩,戰戰兢兢道:“好,我這就去。”


    “路上小心,可能還有殘餘的臘柴人。”笪千潭說。


    蘇暮槿見車鵒良的小小的身影越發走遠,一把抓住笪千潭的肩膀,靠著他從黃粱背上下來,摸了摸黃粱背上的絨毛道:“黃粱,你跟他一起去。”


    “那你怎麽迴去?”


    “你背我唄。”蘇暮槿惡作劇般迴答笪千潭,“跟在羽家大院時一樣。”


    黃粱低鳴了一聲,奔向了車鵒良。而笪千潭則愣了一下,笑著蹲下身子:“蘇小姐還記得那些事情啊。”


    “當然。”


    “光陰似箭啊,”笪千潭背起蘇暮槿後,感歎地說道,“當年蘇小姐還是那麽輕。”


    “嘖,這話什麽意思。”蘇暮槿沒好氣地說道,“快走吧,再不去找個大夫,我這骨頭都要化了。”


    “好好。”


    “你知道嗎?”蘇暮槿靠在笪千潭背上說道,“赤格丙臨死前跟我說了一件事。”


    “嗯,你說。”


    “他……他說話的時候摻著臘柴語,我沒太聽懂,他說‘世間有未知’,那個未知正靠汲取人的精華來積蓄力量。”蘇暮槿有些不安,為什麽赤格丙臨死前要跟她說這種事?


    蘇暮槿迴憶剛才發生的事情。


    一個人在臨死前,其大腦多半是紊亂不堪的,再加上赤格丙失血極多,恐怕喪失了一些思考的能力,他說出來的話有幾分正確,幾分囈語,蘇暮槿沒法判斷。


    “‘未知’?”


    “是,他是這麽說的,”蘇暮槿的聲音在笪千潭耳畔出現,聽得他耳朵癢癢的,“也不知道赤格丙所理解的‘未知’和我們漢語中的‘未知’是不是一個意思。”


    笪千潭向主城跑著,一路上,已經能看到許許多多的臘柴人被盟軍士兵活捉。


    “神子大人!”一旁的士兵看到了蘇暮槿——誰都能認出她來,那頭紅色的頭發。


    蘇暮槿不知該說什麽,隻好勉強挪動腦袋,向他們微微點了頭。


    “大人是要迴主城?”有士兵牽了兩匹馬來。


    “坐馬吧。”蘇暮槿對笪千潭低語後,向那過來的士兵點頭,道,“一匹足夠了。”


    “是。”


    笪千潭扶著蘇暮槿上了馬,自己則坐在她身後,控製著韁繩,向主城去了。


    “他說‘未知’在積蓄力量?”


    “嗯,不過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說……這些東西——對了,他已經活了一百多年,一百二十年。”


    蘇暮槿因為坐在笪千潭身前,她並不知道笪千潭聽到這件事後是什麽反應,可他的語氣很平靜,好像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他可能知道了什麽,一百多年,九州如此神秘而廣袤的土地,肯定發生過什麽事情。”笪千潭說道,“以前我和臘柴人閑談的時候,也聽過一些古怪的傳聞。現在我說?”


    “說吧,一路上也閑得無事可做。”


    “赤格丙以前對征服天下是沒有興趣的,可發生了一些事情後,他忽然就開始讓族人去搜集孩童的鮮血,也正是如此,臘柴人內部出現了很明顯的意見分歧,還記得有個日月之主吧?”


    “記得。”


    “他就是同赤格丙有了矛盾,已經消失了許久。”笪千潭說道,“我們找到他,說不定說能知道赤格丙所謂的‘未知’是何物。”


    “可要去哪尋呢?”


    笪千潭聳聳肩:“不知道。”


    “也是。不過看到赤格丙那個模樣,不禁就想到師傅了。”


    “黃……北?”


    “不是,方謝。”蘇暮槿有些苦惱地說道,“跟隨師傅六年,學了太多東西,可我卻完全不了解他,他似乎一直在為一些事情焦躁著,有時候我能感覺出來,”蘇暮槿趴在馬背上,搓揉著自己的右手,“他似乎在和什麽做追逐。”


    笪千潭沒有迴話。他沒怎麽和方謝交流過,因為自己沒有拜入三從方門下,卻經常住在仙境裏頭,頗有些好吃懶做的門客之嫌,因此很少和三從方的人有交集,自然也不會和門派幫主方謝有接觸。


    在他印象中,方謝一直是清心寡欲,一心追逐力量的人,蘇暮槿說他有焦慮,笪千潭感覺不到。


    “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蘇暮槿歎息一聲,“天下如此廣袤,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定也有暗流湧動——迴去我問問師傅吧,他也有六十左右,可能知道一些事情。”


    “嗯,這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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