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雀穀,攬月亭。


    穿過濃濃的霧靄,亭中站著一名女子。她目光黯淡,睥睨天下一般的神情看著遠方的火焰奔騰,仿佛發生在鷹雀穀的一切都同她無關。


    這名女子有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散在身後,直及大腿。她的身材纖細,身披上等的雅黑絲綢正被雲霧繚繞,和漆黑長發融為一體,如仙女下凡。微微淩冽地寒風將衣服緊緊吹動到身上,輕薄的外衣勾勒出有致的體態。她嘴唇閉緊,雙手憑欄,眯起眼睛看著前方發生的一切——百苦教的教徒們把入侵者抵擋在了十幾裏外。


    “那就是日仙派來的神子……”她看不太清,但明白,那樣的火焰絕非百苦教中的人能釋放出來的,“神子、神子——蘇暮槿。”她口中念念有詞,咀嚼著這名敵人的名字。


    身後忽然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響。


    她沒有迴頭,隻是淡淡地說道——她的聲音和黎忼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都是那麽的低沉,如囈語一般迴蕩在攬月亭中——“有什麽事嗎?宗護法。現在你不是應該在照看教主?”


    “常姑娘……”來人心驚膽戰地說道,“就是教主……他,他身體好像支持不住了。”


    被稱作“常姑娘”的女人徐徐轉身,白亮的麵孔和一身漆黑的裝素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的雙目漆黑而深邃,五官立體,如石雕一般生長於骨骼之上。宗護法不敢直視這樣的人間天仙,他立刻底下腦袋,看著藏在黑靴中的,常姑娘的腿。


    “具體是什麽情況?”常姑娘冷冷地問道,那語氣就像身邊的霧,若不仔細傾聽,必會轉瞬即逝。


    “教主大人他、從今早就沒有醒來,雖然還有唿吸和脈搏,可怎麽也弄不醒,好像又陷入一年前的那種狀態了。”一年前,宗護法心有餘悸。


    那時的教主黎中旭昏迷近兩天,到第三天深夜,他突然痛苦的哀嚎起來,宗護法頭一次感受到一個人會那麽的痛苦。黎中旭的吼叫刺入在場人的骨髓,如一根根火針一樣刺入皮膚,隨後在其中攪拌。他那天把這件事告訴之少主後就沒進過黎中旭的房間。


    就算這樣,教主的聲音還時常迴蕩在他的腦海中。


    他不知一次向少主黎忼暗示,讓老人家這樣備受煎熬,還不如早日給他個痛快,可黎忼似乎始終不願意自己的父親就這樣死去。


    “我知道了。”女人那柔美的聲音把他拉迴現實。


    他勉強抬頭看著這個自稱“常巫”的“常姑娘”。自從這個女人出現在鷹雀穀後,少主便開始變了。他一直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可常巫同樣多次把黎中旭從死亡的邊緣救迴,他不明白這個女人究竟來百苦教是為了什麽,而少主也從不講她的身世——盡管他們總是同出同入,如影隨形。


    “我馬上過去,你且退下。”常巫說完後,又轉身,憑欄而望。


    “是。”他恭敬地鞠躬。


    “還有。再派增援。”


    “是。”


    宗護法沒走多久,蘇暮槿和黎忼戰鬥的地方又傳來了一聲地動山搖。常巫的那雙皙白的眉毛微微皺起。蘇暮槿絕對不該有這樣的實力,除非有人幫她提升了功力,那是誰?是方謝嗎?她知道蘇暮槿已經到了三從方——若是這樣,不應該這麽久都沒聽到方謝的動靜。


    對常巫而言,方謝才是當下的頭號敵人,她對黎忼那套“江湖虛表”的理論沒有任何興趣,她隻想借黎忼之手讓方謝這隻老狐狸盡快出來——要趕在老狐狸把他發現的秘密告訴其他人之前消滅。


    如果不是方謝,那還有誰能讓蘇暮槿在這麽短的時間功力劇增?


    “哦——”她露出讓人難以揣摩難以的笑容,“龍基誦……”


    她早就覺得這個行蹤詭異的老護法有些不對勁,更讓她心生疑慮的便是前幾日他把身負重傷的坎兼帶迴來。


    我得去問問坎兼——這無能的家夥自迴來後一直鬱鬱寡歡,根本沒法從他口中得知任何事情,留給我的時間已不多,沒時間再體會他的心情了。


    常巫轉身離開攬月亭,踏著石階,向鷹雀穀深處走去。


    “坎兼在哪?”她找到一個正慌張不已的教徒。


    “坎……坎護法在正素碑前。”


    “正素碑?”他不去養傷,怎麽會跑到那種地方?常巫心想,那裏離自己所在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眼下還得去黎中旭那,把那個老家夥救迴來。她優雅地拍了拍教徒的肩膀,讓他做自己的事情,隨後輕功一踏,進入主館。


    黎中旭果然已經沒了知覺,他垂危地躺在床上。


    “你們都出去。”


    “是。”侍女和醫師低頭,隻留下常巫和黎中旭兩人。


    常巫懸俯在黎中旭的腦袋上,秀發鋪在男人遍布皺紋的臉上,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仿佛被黑發分割開了一樣,又如同千百蜈蚣在臉上攀爬。


    我隨時都能把你殺了。常巫為自己掌控了黎中旭的生命而沾沾自喜,她臉上露出的放肆表情正猙獰在閉上雙眼的男人前。隻有在這樣陰暗的房間中,常巫才敢表露出內心最原始、最邪惡的想法。


    她輕輕撫摸著黎中旭的麵容,再過四個時辰,他又會經曆同一年前一樣的折磨,不過他可能已經扛不住了。常巫把解藥倒進他的嘴中。


    稀稠的液體沿黎中旭那紫黑的嘴唇流進口中,常巫倒完後,用自己纖細的食指撥開他嘴邊的痕跡,之後隨意地擦在錦繡絨被上。


    “你真是一個讓人費心的老家夥。”她說話的時候帶著一股一切都即將結束的笑容,大功告成的笑容。


    料理完黎中旭後,她隨意抽出房間裏的椅子——沒用手,而是使用內氣,將椅子勾到了身邊,隨後心平氣和地坐了下來。她可以馬上離開房間,可為了騙騙外麵那些單純的信徒,她必須在裏頭呆上足夠長的時間。


    龍基誦……她歎了口氣。


    老家夥們的感覺總是比年輕人要強上百倍,他們雖然有時迂腐而頑固,跟不上時間的腳步,可無論人生生不息多少的世代,他們終究是一個模樣。


    除了那位。


    她迴想著那個男人的樣貌。自從來到鷹雀穀,已經兩年沒見了,不過很快,馬上一切都會結束。


    她露出欣慰而期盼的笑容,就這樣沉浸於幻想中,等待時間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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