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伊重新騎上馬,蘇暮槿從彎腰鞠躬的姿勢恢複,端坐在馬車上。


    搖搖晃晃,她們很快就離開了這個密不透風的村落。


    “哎呀,忘了問要走多遠的距離。”何俊伊坐在前頭,忽然喊叫起來。


    蘇暮槿在心中粗略地猜算了片刻。


    鄺州是一個小州,被夾在中州、贛州、乾州、涼州包括北麵的紐州在內的幾個比他大許多的州,曾經有個說法,就是鄺州本是不存在的,但由於這片區域的地處平原丘陵起伏之處,如果把這樣一片土地交給同一個太守掌管,這樣的權利未免有些太過遮天,因而皇帝下令在這裏再劃出一個新州。蘇暮槿記得有這件事,但想不起這是哪位皇帝的傑作了。


    這樣的處理,使得本來連為一塊的區域,本來有著血緣關係的人們,忽然間就成了外人——成了被其他州域排斥的對象。因而鄺州人就格外團結,這可能也是它目前還沒被雅國攻克的緣由之一吧。


    世事難料啊。


    “鄺州的州城,我記得靠近長江,在路金河旁。”


    “路金河。”何俊伊上次來時去過那邊,她也記得在路金河旁。


    那是一條在先前不出名的長江支流,後來因為那淺窄的河流上發生了一起客船相撞之事,似乎在全國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那時的遵義帝便下令開挖河道,拓寬左右,至今都在百姓間流傳稱道。


    “我們沒法連夜趕路,估計後天下午才能到。”蘇暮槿說。


    “再後天吧,”何俊伊提醒道,“我們還沒出涼州。”


    “噢,對。”也不知是哪來的錯覺,讓蘇暮槿覺得涼州已經被遠遠甩到身後了。


    一路上她們沒怎麽說話,各有心事。


    蘇暮槿知道何俊伊在想著張途的安危——因為她喜歡他,而自己在想笪千潭的安危……


    因為……


    蘇暮槿發覺自己的臉變得通紅,黃粱正在一旁用她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她。


    我這是怎麽了?!她的內心在慌亂地波動。


    是毒發作了!


    她給自己身體的異樣按上了一個不那麽難以啟齒的理由。


    她慢慢地爬到前麵,白嫩的小手從厚重外衣裏伸出,拉了拉何俊伊的衣尾。


    “俊伊姐,我……”她戰戰兢兢地問道,“我身體好像有些不舒服。”


    何俊伊聽到後心裏一驚,馬上停下馬車,翻到車後。


    “沒什麽問題啊,”她看著蘇暮槿滿臉紅撲撲地,耳根也燒得通透,似乎能從前麵看到後麵的淡淡陽光,像一顆寶石鑲在耳垂。


    “噢。”她忽然露出了詭異地笑容,讓蘇暮槿看了有些害怕和好奇。“沒事沒事。”她笑著說道,“過一下就好了。”


    何俊伊不是憑空出現的大人,她也曾經曆了小女生心思最激蕩的年紀,自然明白蘇暮槿在想什麽,不過……她看著蘇暮槿。她還隻是六歲的孩子,就已經想到我十幾歲才開始懷揣的細膩心思,暮槿還真是早熟的丫頭。


    不過也是,如果有比我長三歲的男孩在我六歲之時陪我從關押我的地方逃離,隨後從南到北,周遊九州,是不會把最初的芳心獻給這個可靠的人呢?


    何俊伊想著,發覺他們似乎做了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就是讓笪千潭涉險。


    張途啊,你千萬要保護好所有人。何俊伊想著。


    “真的沒事嗎?可我覺得臉很燙。”


    “真的沒事。”何俊伊不知要不要跟蘇暮槿將這種情感的來由,但想了想,還是算了,等她見到笪千潭,應該就明白自己是多麽期盼和那個大男孩相處一起了。她說完,摸了摸蘇暮槿的秀發。“你覺得太熱的話,就伸出手捂一捂。”


    何俊伊知道,蘇暮槿的手現在是冰的。


    她內功受阻,就連普通的唿吸都沒法達到應有的效果,眼下既然她因為害羞而發燙,那正好借這愛戀的勁,暖和暖和身子。


    何俊伊為自己的絕妙想法而沾沾自喜。


    “坐好,繼續走了。”她轉過身,上馬揚鞭。


    整頓片刻,馬車又迴到了前行的狀態。


    蘇暮槿百思不得求解,如果說她真是全然不知,那也隻是謊言。她心中還是有一種隱約的感覺——自己是喜歡上了笪千潭。


    她晃了晃腦袋。


    ……


    夜色漸晚,遠處出現了金光閃閃的一片——那不是太陽的餘暉,而是餘暉折射在兵器上的光亮。


    “停下!”有人向何俊伊喊話,雖然看不大清楚,但何俊伊感受到無數把弓箭正對準它們,弓箭上沒有殺氣,隻有執行命令的冷酷。


    何俊伊慢慢停下馬車,翻身站在地上。


    “來者何人!”


    “我們是從乾州來避難的!”她們並非最早離開的,前頭肯定還有先例。


    何俊伊猜的沒錯,這個軍隊已經放行了許多的難民。幾個士兵持著各種武器慢慢逼近,他們走到馬車前,為首的男人說道:“小姑娘,下來,我們要搜查一下。”


    “嗯。”蘇暮槿乖乖地起身,被何俊伊慢慢抱下來。


    “小姑娘不舒服嗎?”男人一邊掀開蓋在馬車上的錦布,看眼前的這個小女孩身體不大便利,便一邊問道。


    “是有點。”何俊伊迴答。


    “大人!沒問題!”搜查的人迴答。


    “放人!”男人點了點頭,“要不要讓小姑娘在軍營裏喝些熱湯再走?”


    他抬起頭,看著何俊伊,忽然發現這個衣著素樸、頭發稍微淩亂的姑娘有一副姣好的麵容,身材遮蓋在大衣下看不出個所以然,但她的手指纖細,看上去就是那種嬌嫩的逃難姑娘。


    “如何?”他態度有些殷勤起來。雖然自己已有家室,不過……那又如何?


    何俊伊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在想些什麽歪門邪道,她們已經趕路一天,能在饑腸轆轆之時蹭口飯吃,何樂而不為。


    “好啊,謝謝大人。”


    “哪裏的話,為蒼生謀福祉,那是我們的信仰。”他誇大其詞地說道,隨後親自領何俊伊和蘇暮槿走去了軍營。


    蘇暮槿坐在馬車上,看著這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覺,她不是很喜歡這個人,但又說不出為何。


    “黃粱,你覺得這人如何?”


    好在黃粱在,她可以旁若無人地暢所欲言。


    黃粱跳下馬車,跟在他的腳邊,嗅著味道——這是貓判斷敵友的最簡方法,也總是有效,野獸的直覺,常常超出人。


    “不算壞人。”


    那也不算好人。蘇暮槿在腦中補全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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