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眾人驅車離開紐州,進入了蘇暮槿闊別有些時日的涼州。


    一進到此,整個環境都變化了,涼州被大運河橫穿,下又接連長江,空氣中彌漫著濕冷的氣息,蘇暮槿因為沒法再大手筆的用內功驅寒,隻得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像築球一樣端坐在馬車後,遠看仿佛是一尊吉祥物,一動不動。


    她這幾天確實很疲憊,沒了內功的支持,自己的身體似乎漸漸變得如同凡人。她的睡眠時間似乎在不斷增長,而且路途的顛簸也讓她常常不自覺地陷入沉睡。夥伴們對此已經見怪不管,在她睡著的時候,他們都會有意壓低聲音,好讓蘇暮槿更好地修養。


    “這邊到處都很緊張啊。”張奕房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低聲說話,幾個人仿佛犯了事的逃犯,悄無聲息地走在涼州村與村鎮間的鄉道上。


    “那就是不動山吧。”張途指著遠方。那是已經塌陷的矮山,山內的黃褐色土地還流露在外頭,要經過很長時間的洗禮,它們才能變得和周圍環境的土一樣,富饒而淡紅。但現在,它們隻是突兀地癱在涼州大地上,格外引人注目。


    “就是那了。”笪千潭點點頭,幾個月前發生的事還曆曆在目。臘柴人帶給他的壓力——不過那時有幾乎“無法無天”的蘇暮槿在他身旁,他並未擔憂過自己的性命——駭目的骸骨地,綿延山巒的大火和整天動地的山崩……一切事物都是那麽清晰無比。


    張奕房和何俊伊都驚訝到底要多少數量的炸藥,才能將這座大山毀滅到如此地步。


    “很多,”蘇暮槿沒有睡著,但有些迷糊,她為了讓自己打氣精神,便主動張口告訴他們,“我們在裏頭兩三個時辰,仍然沒有走遍臘柴人挖掘出的無數個隧洞坑道,不動山已經成為隻剩一層外皮包裹的炸藥庫了。”


    “虧他們舍得炸掉自己這麽多年的傑作。”張奕房說道。


    “他們可能以為這樣,就能把我們徹底消滅吧。”蘇暮槿暗中也不由地恐懼他們為成事而舍得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不過他還是得逞了,不動山下還壓著十幾個鮮活的生命。”有些孩子和蘇暮槿差不多年紀,可年齡卻永遠定格在了那個瞬間。


    “老兄!問一下。”張途叫住一個迎麵騎馬拖車而來的人,那人看上去像個客商。來人聽到有人喊他,便停下馬,等待對方的開口。“你是從乾州來的嗎?”


    “乾州?”他愣神了,把眼前這些風塵仆仆的人大量一番,隨後湊到眾人身邊,“那已經不叫乾州了——那是雅國!”


    “那您這是?”那人湊近後,張途才看,他身後的一車行李似乎是全部的家當,碗筷衣被,根本不是什麽行商。


    “噓——”他扭頭,“如今大尚征兵,如蚊疾吸血,貪得無厭。我才不想卷入這樣的是非,大尚亡不亡,與我何幹。小兄弟,你們幾個看上去年紀都小,莫不是想參軍建功立業——聽我一句勸,大尚早就沒救了。”


    他說完這句,緊張地看了看四周,似乎為他方才的口出狂言而後悔。


    許多人在得到一點好處後,就好沾沾自喜地向他人炫耀,最後隻惹得麻煩一身,這人也不例外。他拋下這句話,匆匆架著馬車走去,仿佛從未和張途說過任何一句妄言。


    眾人目送那人離去,繼續上路。


    “乾州已經失守,這樣一來,雅家——雅國就真的和大尚劃江而治了。”張途有些束手無策。乾州已獨立於大尚之外,他們沒這麽容易再往南走了。


    “說不定他們在雅家的照顧下過得好好的。”張奕房盡量把事情往好了想——不過話說迴來,雅家確實沒有理由用暴政對待剛歸屬於自己的臣民。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雅安定不會不明白這個淺顯易知的道理。


    “我們今天下午就能到長江邊,離長江不遠的地方,先在那住下,觀察情況。”張途說,“眼下不能輕舉妄動,我們如果直接進入乾州,那就是擅入敵國,我們可解釋不清這些事情。”


    “確實,免得屆時家人還沒看到,自己的哀號倒先一步傳迴去了。”


    另外三人也讚同張奕房的話。


    蘇暮槿看著窗外的景色,長江的奔騰聲已近在咫尺。她仿佛已經看到乾州城了。


    那個地方還是那麽祥和安寧,即使改朝換代,但百姓依舊過著該過的小日子,這個天下究竟是誰坐,皇帝和後宮佳麗是否一直在醉生夢死,都影響不到這些人的生活,他們身上或許流淌著屬於大尚榮耀的血脈,可一睜眼一閉眼,在一群舉著繡“雅”大旗的士兵昂揚地入城後,他們就忽然間成了雅國的百姓——


    這樣的變化,對他們而言,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時刻遲早要來臨,甚至能隱約感覺到,雅家人會把橘紅的家旗插得漫山遍野。


    蘇暮槿就這樣不知不覺又睡著過去。


    她夢到了很多眼前發生的事情,江淮大牢的練功場、刑場、公堂、還有那個擺放著各種鬼怪雕塑的斬鬼堂,她好像在親身重遊——不過那些地方應該已經沒了,因為那場大火,雖然那時的蘇暮槿一直意識模糊,但還記得,江淮大牢的一部分被燒塌了。


    她忽然看到了熟悉麵孔——


    蘇青伏的,那個讓她不知如何麵對的男人正冷酷地看著自己。不,不是她,蘇暮槿順著她的目光,她轉過頭,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時月姐!”她雖然喊不出聲,但還是情不自禁地說道。


    羽時月正在監獄中?!這是怎麽迴事?她看著四周。


    毫無疑問,這裏就是牢房,是蘇暮槿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她倒吸一口涼氣,醒了過來。


    這樣的夢,她曾經做過一次——她絕對不會忘記。


    那是劉宗樸被拷問的場景。


    “做噩夢了?”笪千潭看著她氣喘籲籲,關切地問。


    “我們得馬上去江淮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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