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槿被男人大義凜然的態度弄得愣神,她問了個很實際的問題:“不知怎麽稱唿各位?”


    “我等名字並不重要,早在拜入劫火會,便立下誓言,隱去姓名,隻為維我神州漢人之天下。”


    “這麽說來,各位所在是名為劫火會的組織。”


    “正是。”男人頷首,“我等方才見那位小哥身手矯健,”他向笪千潭微微鞠躬,挺直腰板後向他走去,“不知這位仁兄,是否願意跟隨我等前去不動山,把這幫惡徒一網打盡?”


    笪千潭剛從蔡申身上把金匣取迴塞入囊中,起身,向點頭男人,同時偷偷看了眼蘇暮槿,擔心她會不合時宜地說出讓他迴乾州這樣的話。好在蘇暮槿像是早把這事拋之腦後,她看到笪千潭同意,反倒露出開心的表情,笪千潭微微抿嘴笑了起來。


    “方才觀之,蘇姑娘也當是俠義之士,定迴與我等同行吧?”男人繼續問。


    “當然。”蘇暮槿自己都沒發覺,劉宗樸的行俠仗義之心早就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中,無論現在還是將來,她都將是一位路見不平的俠客,就算經曆再多的苦難,也不曾改變,直至封仙。不過都是後話了。


    蘇暮槿走到蹲著的蔡申麵前,命令他起身,她問道:“我們現在有九人,各個武功高強,你覺得那幫臘柴人還是我們的對手嗎?”


    “當然不是!”蔡申低頭,把頭磕到蘇暮槿手臂上,“我早看那些臘柴野人不順眼,若非小的勢單力薄……今日,各位正直義士在此,一舉消滅不動山的蛆蟲是不在話下!”


    “那加上你就有十人咯?”蘇暮槿問道。


    被她攆著的蔡申哆嗦了一下,不情願地說道:“十人,十人……”


    蘇暮槿對他這種虛偽至極的態度非常厭惡,把手放在他的背上,一把將其推上馬車,冷冷地說道:“帶路。”


    蔡申僵硬地驅馬,向前走去。笪千潭將後麵的車給卸下,好讓速度能快些。


    “慢著!”蘇暮槿突然喊道,她走到方才和她交談的男人身前,“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說。”


    “淮正村、算村,是不是你們燒毀的?”她盯著男人的眼睛。


    男人疑惑地看著蘇暮槿,道:“那是什麽地方?”


    “那換個問法,幾日前,你們可曾放火燒過村落?”


    劫火會的人麵麵相覷,表示自己並不知情,其中一人說道:“姑娘,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那算村和淮正村,我們大家應當都未曾聽過,對吧?”他問會友,眾人紛紛點頭。


    “不是你們……”蘇暮槿見他們的表現,應當不是裝出來的,否則這些人也太過默契——這也是有可能的。她看了眼笪千潭,笪千潭則無奈地搖頭,不做任何評價。


    “蘇姑娘,”方才說話的男人開口了,“你說的那兩個村被燒毀,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保護漢人,怎可能做出這樣傷天害理之事?”


    這樣?蘇暮槿咀嚼這個詞。她沒再多說,點頭微笑道:“也是,隻是巧合罷了,我們還是著手當下,把臘柴之事解決。”


    “必須。”男人同意。


    一行十人就這樣,浩蕩地走向臘柴人的營地之一——不動山。


    不動山,坐落在山巒疊嶂的北方和丘陵遍布的南方之間。和南比,有些欺負的嫌疑;和北相比,又稱不上檔次,是座不高不矮的大山,因而淪為碌碌無名的群山一員。不過,不動山對當地人還是有十足的影響力——幾乎全是負麵的。


    春天,高大的山坡不幸能擋住從南撲來的無窮無盡的梅雨,將山坡下的農田淹沒,民不聊生;冬天,北方唿嘯的風又從石頭林透過,沿著山坡氣勢洶洶地衝向山下的住房,把百姓凍得怨天怨地。這山調皮得像個頑童,硬是和原住民作對,仿佛隨四季而動。因此,這兒的祖祖輩輩給這座山取名為不動山,希望它能別再鬧騰,可惜,自然的傲慢可不會因名字而變得溫順,不動山一年四季依然動著,隨著時間推移,這裏的居民也愈發減少,幾乎成了荒地。


    十幾年前,臘柴族便選中此地,使之成為推翻尚朝的基點之一。


    淩晨的世間清澈寒冷如冰窖,藍紫天幕垂簾下來,斑落星空從上流淌。


    他們正在上坡,被凍得結成冰碎的泥土不時從前麵的陡峭山路滑落,氤氳的霧氣凝成尖刀,一道道劃破前進者的衣物,馬前進的速度慢起來了。


    “讓他自己走吧。”笪千潭說道。


    蘇暮槿把蔡申從馬背上扶下來,推著他的背,催促他快些。


    蔡申坐在馬上許久,腳有些發麻,他剛才上大地,沒想到地麵如此之滑,雙手又被反手捆於背,沒法平衡,於是腦袋一前傾,整個身子都向前倒了下去,蘇暮槿連一把手將他牽住,扶住他,抱怨道:“一個大男人,站都站不穩。”


    “是……。”


    “快走吧。”笪千潭催促道,“還要多久,你之前不說一個時辰的路程嗎?”


    “走得慢,天黑也看不清,不過我們已經到不動山了,”蔡申提起右腳,踩了下地麵,薄冰立馬發出破裂的脆響,“腳底踩的就是。”


    蘇暮槿踮起腳尖,四周張望一下,沒有人煙。


    她這一路都在尋找人的跡象,不過她找的不是臘柴人,而是普通的村民。


    早在過乾州關,就見識到劫火會縱火的威力,現在雖是冬日,可若他們釋放的火焰在此燃起,那這座不動山的生靈自然免不了會遭到塗炭。她沒法拯救這些生存於此的動物植物,但至少,人,她想要確保不會有任何人手上,更別說死亡。


    目前看來,情況非常理想,這座不動山從山坡開始就崎嶇陡峭,常人幾乎不會到此來往,更何況初冬的深夜。她還沒發覺除他們以外任何活人的動靜,也說明那些臘柴人藏匿的非常好,他們行事警惕,不留痕跡——前提是蔡申說的皆是實話。


    “能幫我把繩子解開嗎?”蔡申小聲問道,“前麵就要爬坡了,我這樣上不去。”


    蘇暮槿抬頭看去。前麵確實沒了道路,擋在他們前麵的是一片嶙峋的石林,青苔攀附在上麵,白綠交映,顯出陰森之感。“別耍花樣。”她輕而易舉就用手把繩子剪斷。


    “是、是。”蔡申連連點頭,醜陋的麵孔在黑暗中糾結出殷勤的笑容。他甩了甩手臂,紫紅的痕跡攀爬在他白胖的手臂上,“接下來跟我走吧,這段路挺難的。”他說罷,便自顧自地往上爬去。


    蘇暮槿看得出,蔡申非常熟悉這片怪石嶙峋的區域。他帶他們走的路線非常扭曲,一行人總是在彎轉半天後發現,實際有更近的路能從後麵到這個地方,但由於蔡申的肥碩體型,他隻能走洞口大的地方——這段路算是他的獨門絕徑了。


    “喂。”笪千潭跟上跟上蘇暮槿,在她耳旁耳語,“從剛才開始就沒看到黃粱。”


    “對啊。”蘇暮槿從小就習慣黃粱的神出鬼沒,但現在情況可不同!她在腦中唿喊黃粱,那白貓卻沒有迴複她,“它沒理我。”


    “怎麽迴事?”笪千潭迴頭看去,除身著紅袍的劫火會外,看不到黃粱那身顯眼的潔白毛發。


    “出什麽事了嗎?”劫火會的一人問道。


    “沒……”蘇暮槿笑著搖搖頭,“這段路崎嶇,都快忘從哪上來的了。”


    “是。”那人同意,不再過問。


    “以前有這樣的事嗎?”


    “沒,再說,黃粱能和我說話也才幾天。”


    “說不定它發現了臘柴人的線索,先尋去了。”


    “那也應該跟我說一聲吧……”


    笪千潭想了想,說道:“它也隻是一隻貓,我聽聞貓最聰明也不過六歲小孩——”他忽然想起蘇暮槿就是六歲,馬上閉上了嘴巴。


    “嗯。”蘇暮槿心不在焉,沒仔細聽笪千潭剛才說了什麽。


    她不擔心黃粱,反倒因為失去與黃粱的聯係,她自己的內心有些不踏實。黃粱畢竟是在危難中救過她性命的貓,而且它還是得道的貓。說起得道,這幾天精神疲敝,她有很多疑問想從黃粱那得知,都忘了詢問。她記得它說過,它是拜訪日仙得道的,而自己和日仙有著千絲萬縷,她很想知道日仙到底是什麽來頭。得到又是什麽意思——和自己小時聽的故事,看的讀本是一樣的嗎?


    又向前了一刻鍾。蘇暮槿感覺她已處不動山的中心,四周是怪石和山壁,雜草也湧向他們。她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站在前麵,氣喘籲籲休息的蔡申,心想:他每次把小孩搬給臘柴人,都要走這樣難走的一段路嗎?


    “還沒到嗎?”有人厭倦了這種無止境地前進,低聲問道。


    “快了,快了。”蔡申在前麵點頭哈腰,他長吸一口氣,繼續前進。


    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處比較敞亮的地方,月光從頭頂照下。這裏石頭的形狀很詭異,像是肋骨的形狀,鋪天蓋地地將處在裏頭的人包圍,再往前就又是一個筆直向上的峭壁,看上去前麵已無路可走。


    “不對勁吧……”笪千潭喃喃自語,他右手握緊從路上撿起的登山用粗木棍,盯著蔡申的背影。


    蘇暮槿向前幾步,發覺自己踢到什麽東西,她縮迴腳,挪開腦袋,好借月光看清。


    地上是一具白骨。


    她放眼望去,白骨不止一具,而是成堆的,一片又一片散落在地上。


    “哈哈!”蔡申唿吸急促地放聲大笑,笑聲抽搐得斷斷續續,令人生厭。他轉過身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看著他們,隨後仰天,不知對誰喊叫道,“我把他們都帶過來了!禾旺帑(tǎng)大人!解藥!解藥!”


    一根白毛紅尾鐵箭從他身後射出,貫穿了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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