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槿喚黃粱挪開,好讓笪千潭能看到她。


    “黃粱,幫我把這抹布拿出去。”


    黃粱扯住露在嘴巴外邊的抹布一角,蘇暮槿配合地張大嘴巴。在抹布被扯出去的一瞬間,蘇暮槿的舌頭感受到餐館十多年沉澱的柴米油鹽,她差點吐了出來,巴掌大的臉蛋擰成一團。她看著那油黃帶紫還粘著自己唾液的百感交集。


    蘇暮槿那滑稽的麵孔惹得笪千潭想哈哈大笑,奈何他全身被固定,沒法移動分毫,隻得肚子不斷地抽動,勉強笑著。


    “聽我說,”蘇暮槿小聲地說道,實際大可不必這樣謹慎,“那個蔡申,他和客棧老板是同夥,專門綁像我這年紀的小孩,他還說,要在路上把你滅口。”


    “嗯?”笪千潭很吃驚,他賓菲擔心自己會被蔡申給滅口,而是奇怪,事已至此,蘇暮槿怎麽還甘願被別人綁在……這應當是馬車上。


    “等下黃粱把你嘴巴裏的布拿出來後,你別大驚小怪的。”


    笪千潭連連點頭。


    黃粱故技重施,也解放的笪千潭的嘴巴。


    “他是人販子?”


    “等下就問他個明白。”蘇暮槿不確定地問道,“你能直接掙脫這些繩子吧?”


    “當然,我們什麽時候出去?”


    蘇暮槿本打算一直躺在這裏,直到蔡申把她拉到交貨處,不過蔡申有言在先,要在路上先解決笪千潭,那這樣一來,他們出來的時機隻得提前。她告訴笪千潭:“等蔡申準備對你下手的時候,我們就出去,打他個措手不及。”


    “希望他別嚇破膽。”笪千潭幸災樂禍地補充。不過開心完,他的疑問也隨之湧上嘴邊,“你也是剛醒過來嗎?今天清早,我記得我醒來過一次,不過腦子昏沉得很,那不是做夢吧。”


    “果然,還記得我們房間裏的蠟燭嗎?我在偷聽他們講話時聽到,那蠟燭好像可以把人催眠,他們一直在裏頭的幾個房間裏放那種玩意,所以你昏過去了。”


    “那你——”笪千潭想起蘇暮槿是神子,“也是,他肯定沒想到昏迷藥對你沒效果。”


    “我自己都沒想到。”


    “離開客棧多久了?”


    “清晨出發的,現在太陽快落下了。”蘇暮槿把黃粱的話轉告給笪千潭。


    笪千潭用身體感受現在的前進速度,大致估算了一下他們走過的行程,道:“那都快走過半個涼州了。”


    “嗯。”


    “這家夥不會真打算拉著我們兩個大活人去祿州吧?”


    “我覺得不太可能,涼州離祿州這麽遠,他怎麽可能確保我們不被發現。估計再過幾個時辰,等太陽落山後,他就要把你——”蘇暮槿抿出個笑容,樂盈盈地看著笪千潭。


    “到時還請蘇小姐不要動手,看我把他打個落花流水。”


    “那得看情況了。”蘇暮槿還從未見過笪千潭的身手,隻知道他有些內功,而且和他瘦弱的身子一對比,可以推測他內功還比較強勁。但他武功如何,蘇暮槿沒法推測,她是習武之人,心裏清楚,內功和武功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內功能增進武功,但武功蓋世之人應當可以用巧力化解內力進攻,從而達到以弱勝強的形勢——這隻是她的想法,畢竟她還從未見過有這樣的人。


    說不定就有呢。


    蘇暮槿很期待見到這樣的人。自從她逃離江淮大牢,見到碧藍流動的天空後,她的願望便更加強烈,並且,有無數全新的願望在不斷湧上她的心頭——那都是些以前絕對不會想的事情。


    她想站在瀑布下,想見識到底是怎樣的東西才是“疑似銀河落九天”;她想去沙漠,想騎著駱駝在沙海漫遊,“邊月隨弓影,胡霜拂劍花”,她想親身體會那種磅礴的氣概……她想做的事太多太多,當然,現在她也想知道蔡申到底準備把她綁至何處,是何人在和他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交易。


    未想,離開那黝黑壓抑的建築後生活竟是如此美好,甚至眼前被歹人綁架,她都能從中獲得前所未有的愉悅體驗。


    難怪那些死囚最喜歡說的事就是他們進來前的事;最多的口頭禪就是“我那時”;最強烈的願望就是……


    “喂,我有個注意。”笪千潭說道。


    “什麽?”


    “在蔡申要動手前,我們把布重新咬進嘴裏,那樣他不是更會被嚇著?”


    “要咬你自己咬,我可不想再聞那惡心味道,況且還要到嘴裏。”


    “這倒也是。”實際上,笪千潭在沒進羽家大院前,聞過比這更難聞的氣味,吃過的東西更是不在話下。


    “不過真是抱歉,又延誤你的時間了。”


    “沒有的事。再說,若我沒被那蠟燭迷暈,也不會有這事情。”被固定在板子上有六個時辰,笪千潭感覺四肢僵勁,便驅動內力,稍微暖和了一下身子,“糟了!那個匣子不見了!”他不用看都知道,一直放在自己衣兜裏的金匣已不翼而飛。


    “沒事,蔡申幫我們保管著呢。”蘇暮槿親眼見到客棧老板把匣子塞給蔡申。


    “那就好。”笪千潭小心翼翼地吐出口氣。


    蘇暮槿不再說話,她仔細聽著外邊的聲音。


    現在,除了車輪在坡地上轉動的聲音外,聽不到其他聲音。


    “他快要動手了。”蘇暮槿猜測。


    “嗯。”


    蘇暮槿在這個關頭竟有些緊張,她瞥過眼睛,看笪千潭還是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悠然自得,開始有些羨慕他那自信的性格。


    上麵傳來蔡申的聲音,幾聲鳥鳴從樹林裏響起,讓心懷鬼胎的蔡申跌了個踉蹌,他扶住馬車,盯住馬不要亂跑,隨後從馬鞍上抽出一把小刀,碎碎念著:“莫怪我無情,世道如此。”他右手緊握刀柄,大冬天的,滲出一些汗液,兩步走到馬車邊,長吸一口氣。


    他心裏祈禱那男孩莫要醒來,否則他會有些難以下手。


    這是蔡申第三次殺人——他沒算上那些被他親手送進臘柴族虎穴的無辜孩童:


    第一次是萬不得已,有個四歲小孩身上的繩子沒綁緊,差點讓他大唿小叫地溜出去;第二次,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行商不巧看到他藏在馬車後的女孩露出的小腳丫,那行商想把他糊弄過去,最後被他滅了口。


    別看他兇神惡煞,實際是個不願見血的人。他得到兩次慘痛而記憶猶新的經曆教訓後,繼而的每一次運輸都格外慎重。事實也是如此,他再沒出過半點紕漏。


    “老天保佑。”他最後說了句,掀開絲綢、糧草,兩個孩子還老實地躺在裏麵,他露出放鬆的笑容,不過笑容馬上就凝固在臉上。


    月光下,他看到女孩、男孩嘴裏,根本沒有塞嘴的抹布。


    怎麽迴事?毛骨悚然。


    “蔡叔,”笪千潭確實如跟蘇暮槿說的一樣,他輕而易舉地直起身子,捆綁住他的繩子像一根根煮熟的麵條,被拉扯得體無完膚,“我還得多謝你的款待啊。”


    笪千潭站在馬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瞠目結舌的蔡申,隨性拍拍還留在身上的繩屑和糧草。


    “你……你,”蔡申慌亂地拿手中的小刀指著笪千潭,“你坐下!迴去!”他說著惹人發笑的胡言,“你怎麽把繩子掙脫的,是那家夥,是那家夥對吧!該死的東西,他沒綁緊,這個蠢貨!”


    “我們該算算賬了。”笪千潭一躍而起,毫不畏懼拿把對準自己的小刀。


    蔡申腦子還能勉強轉動,他眼疾手快,扭身,躲過笪千潭的一腳重踢,繞著馬車和他轉起圈來。


    眼前這個男孩明明比他矮一個腦袋,他卻完全不敢和他較量,他在冷靜中記起來了,是自己一捆一捆地把這個男孩綁起來的。不是老板,是他自己!


    怎麽會這樣?這男孩來自豪門,蔡申知道,但他為什麽會武功?蔡申拖著超重的身子在馬車便氣喘籲籲地跑著,眼前的這個男孩沒準備把自己殺死,而是在戲弄他,要讓他為自己的錯誤付出刻骨銘心的代價。


    “可惡……”蔡申咬牙切齒。我還有辦法,他把目標轉移到還躺在馬車上的蘇暮槿,到底還是乳臭未幹的小屁孩,隻顧自己高興,把自己妹妹給忘得一幹二淨,我要讓你為此付出代價!


    他抓住馬車邊緣,一把割開捆綁蘇暮槿和馬車的繩子,把她擄到自己手中,他停下跑動地身子,把小刀橫在蘇暮槿脖子上,頗有轉敗為勝的風範,他歇斯底裏道:“小子,你別動,你再亂動,你妹妹她——”


    “你什麽意思?你這眼神,什麽意思?!”蔡申後退一步,男孩的眼睛裏多出一份方才沒有的戲虐。


    “唉——”笪千潭確實不再動了。他有信心在蔡申將手中小刀刺進蘇暮槿脖子前衝到這個肥碩人販的身前,然後將他打暈甚至打死——這個力度他不敢打包票,不過能確保蘇暮槿的安全。但他想的更多一些,既然情況還在自己掌握內,他想看看他從未聽過的《雕日紀》中描述的“神子”到底有怎樣的實力。


    蔡申弄不清情況,男孩好像有意在惱怒他。他迅速迴頭看向身後,隻有茂密而高大的樹林。他一步步退後,眼看男孩在他眼中越小,他的心髒反倒跳得越快。


    到底怎麽迴事?!他內心在嘶吼。以那男孩的靈敏,他大可以在自己挾持蘇暮槿的一瞬間就將自己打倒,但那男孩,那個叫邱,邱林三的男孩,他在打什麽主意!


    蔡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身後有埋伏。


    可屢次的迴頭又讓他確信了一件事:自己身後是安全的,他正走在一條離生愈發接近的退路上。


    “蘇暮槿,你別玩了行嗎?”笪千潭的語調雖然隨意,不過他心裏已經有些緊張了。蔡申已經退到這個地步,再往後,笪千潭就沒把握能保護蘇暮槿了。


    蘇暮槿?蘇暮槿又是誰?蔡申死死地抓住懷中的蘇暮槿,如豬圈裏覓食的豬,四麵環樹的老森林裏打轉。


    “別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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