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槿趴過去,推著笪千潭的肩膀。


    他怎麽睡得這麽死?蘇暮槿沒用內力,因而覺得眼前的笪千潭重得像一塊巨石,怎麽也挪不動。


    “喂!”有古怪,“黃粱!黃粱!”


    “怎麽?”黃粱是醒著的。


    “他怎麽睡得這麽死啊?”蘇暮槿以為是房間裏被灌進什麽毒氣,但黃粱沒事,那說明隻有笪千潭一人的情況有些怪異。


    黃粱跳上床,在笪千潭臉邊走了幾步。


    “如何?”她問黃粱。


    “唿吸正常,但好像昏了過去。”黃粱也不是什麽醫生,它隻是一隻得道的貓,自然弄不清眼前這個男孩的身子有什麽毛病。


    昏了過去?蘇暮槿想不明白,笪千潭在睡前看上去都還神采奕奕的,難道……他一路都在強忍著困意?若是這樣,自己還是先不打攪他為好。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床,蹲在笪千潭身邊,看著被青衫包裹的瘦弱身子。終於,她找到像是自己要找的東西,伸手探了過去。


    房間外傳來樓梯聲,蘇暮槿停下了動作,側耳細聽。


    雖說她是初次來此處,不過什麽樣的人踩在樓梯上會發出什麽樣的聲音,她能想出個大概。眼下的這個腳步聲,大概來自肥碩之人,聽腳步抬放的間隔,應當是個老人。在江淮大牢,偶爾有幾個睡不著的晚上,蘇暮槿便會以聽腳步猜人為樂,不過她推測完後從不驗證,她僅僅是想打發時間。


    沒想到這樣的小習慣竟在此處派上用場。


    腳步聲在逼近。


    蘇暮槿有種預感,那人是衝著自己來的,他或許不是老人,而是身披重甲的江淮牢獄!


    “黃粱,準備好,又要讓你帶我逃走了。”


    “沒問題。”黃粱信心十足。


    “問題是他……”若真是乾州來的追兵,他們尋聲追到這裏,看到她逃走,定會把笪千潭抓迴大牢審問,他這瘦弱的骨架子,不可能經受得住蘇青伏熱衷的重鞭伺候。蘇暮槿是不會把笪千潭棄之不顧的。


    “喂!笪千潭!”蘇暮槿小聲在他耳畔喊著他的名字,一邊又手推他,黃粱也在一旁,用自己的小腳丫子踹笪千潭的肚子。


    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了他們房間門口。


    “怎麽了?!”黃粱的猛烈踹擊讓昏睡的笪千潭驚醒,他猛然睜眼,下意識抄起放在一旁的木棍,“痛……”


    “噓——”蘇暮槿沒想到他就這樣突然醒來,忙用雙手捂住他的嘴巴。


    笪千潭瘋狂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出聲,蘇暮槿才放開手。


    房門開了,聲音很小。


    蘇暮槿慢慢轉過頭,原來虛驚一場,那上樓的人要去的是他們對麵,也就是蔡申的房間。


    “嗯?”笪千潭茫然地看著眼前幾乎快大汗淋漓的蘇暮槿,他內心碎念著:這可是冬天,“發生什麽了嗎?”笪千潭話音剛落,便傳來對麵房門關上的聲音。笪千潭麵對突然的關門聲沒什麽反應,他覺得腦袋昏沉,上下眼皮還在打架——這不是平常的他,至少這獨自一人漂泊的五年,他從未有過這樣迷幻的感覺。


    “沒……”蘇暮槿沒心情答複笪千潭。


    “喂,蘇小姐,我覺得……”笪千潭艱難著吐出一字一句,“我腦袋很昏沉,”蘇暮槿發現他臉色蒼白,“這個房間,有點不對勁,”他的眼睛幾乎快要眯成一道縫,“有人在這裏放了什麽東西……”他還沒說完,身子有軟了下去,木棍也掉落到地上,打破夜的寧靜。蘇暮槿連托住他的雙臂,輕輕把他扶到床上。


    對麵的房門又開了,是聽到這邊的動靜才開的。


    “怎麽迴事?”是蔡申的聲音,“那蠟燭不是——”


    “我也不知道啊!以前你來的時候,這房間不都用得好好的嘛。”接著是客棧老板的聲音,“別管了,先進去看看,再說,就他們兩個小孩,你我可是兩個身強力壯的成年,他們若還醒著。”他沒再說話,好像在拿什麽東西出來。


    “也對,快開門。”蔡申催促老板,“那倆小家夥機靈得很,路上還在懷疑我。”


    鑰匙碰撞的叮咚聲。


    沒時間留給蘇暮槿考慮了,她一不做二不休,把笪千潭擺放好位置後,自己也溜進被窩裏,她倒要看看,這蔡申想要弄什麽名堂!


    “黃粱,別出聲,到時候有事再請你出來,你躲好。”


    “嗯。”黃粱明白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主人的意圖,它已經熟悉整個房間,輕盈地跳上窗台,躲在外頭的角落,那裏可以瞟到屋內的所有情況。


    隨著一聲悅耳的開鎖聲,他們的房門被打開了。


    “這不還睡得死死的。”老板舉著枚燭燈,往屋裏一照,看到倆唿唿大睡的人。蘇暮槿沒想到他們這般大膽,直接用上燭燈,即使是緊閉著雙眼,還是不自覺地閉得更緊了一些,不過蔡申站在遠處,沒有看見她這個不自然的小動作。


    “燈。”蔡申說道。


    老板把燈遞給蔡申,蔡申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


    蘇暮槿心裏默默念叨著:笪千潭,你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稀裏糊塗地醒過來。


    “剛才應該就是這棍子落地的聲音吧。”老板看到滾落到地麵的木棍。


    蔡申點點頭,道:“這小子一直握著這個棍子,也不知是為何。”


    “管他那麽多,”蘇暮槿悄悄舒展眼皮,模糊地看見老板低著頭,從衣服裏尋找著什麽——是一串長繩,“拿去。”


    蔡申一言不發地接過繩子。


    “這年紀大的還要?估摸有十歲了,”老板眯著眼睛,看著已經開始長身子的笪千潭,“那幫人應該——”


    “不要。不過不能讓他說出去,把他也一並綁了,路上直接處理掉,”蔡申冷冷地說道,“免得你這客棧沾血,不吉利。”


    “是。”老板殷勤地笑著。


    “你綁這女孩,估計五六歲,”蔡申湊到蘇暮槿臉上,唿出的酒氣差點嗆到蘇暮槿,讓她露餡,“老了點,不過還能賣點價格。”


    最後的線索也在蘇暮槿腦中被連接起來:蔡申不是易醉之人,他一路都在假裝,隻為騙取他們的信任。


    老板一把抓住蘇暮槿的雙腿,把她從床裏邊拖出來,熟練地用麻繩將她捆成人肉粽子,最後,在嘴巴裏塞上一塊沾著油味的抹布,一個被綁得牢固的小孩就這樣出現在房間裏。老板和蔡申已經做過很多這樣的事,他自滿地認為,就算是閉著眼,他都能把幾歲大的小孩綁得動彈不得。


    完事,他看向蔡申。


    “怎麽還在綁?”他詫異以往行動迅速地蔡申今天怎麽磨磨蹭蹭的。


    “你看,”蔡申直起腰,“這小子身上搜出來的,幾文錢,還有這樣一個匣子。”


    “這是!”老板吃驚地頭上一撮快掉光的毛都要立起來,“這是金的?”


    “這重量應該是,”蔡申把盒子放在老板手裏,“你掂量一下。”


    “我掂量有什麽用,這輩子都沒碰過幾個金器。”老板雖是這樣說,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撫摸起來,眼前的東西即是錢財,也是紅粉的肌膚,“好東西啊。”他快要流涎,“這次真是賺大了。”


    “你在想啥!”蔡申有些惱火,“這小子身上搜到的東西這麽貴重,他根本就不是從小村落裏出來的,他,”蔡申指著被繩裹成一團的蘇暮槿,“還有她,他們是從貴族豪門出來的!”


    老板這才明白眼前這個金匣的意義,嗡的一聲從他的腦袋穿過,雙手便猛地顫抖起來,他把金匣子塞迴蔡申手裏,把手放在沾著油漬的廚衣兩邊來迴擦上幾遍:“那,那怎麽辦,他們還沒醒來,我們把他們放迴去,”他著手開始解蘇暮槿身上的繩子,“對吧?無事發生,無事發生,他們醒來也什麽都記不得,明天一早就讓他們迴自己家。”


    “等等,”蔡申接過金匣後,反而鎮定許多,“就這樣,所謂富貴險中求,”他一邊把繩子纏在笪千潭身上,一邊說道,“他們就算是豪門子弟又如何,一路被我誘騙此處,路上也沒見有人再跟著他們,這事你不說,誰都不會知道。再說,那些奢靡至極的家夥,死有餘辜!”他憤恨地說。


    “那……”


    “走,”蔡申把笪千潭背到身上,“馬車放好了吧?”


    “放、放好了。”老板也背起蘇暮槿,兩人走到走廊上。


    “去。”


    老板把蘇暮槿輕放在木板地上,隨後走到走廊盡頭,把那扇通往後院木門打開,隨後蔡申背住笪千潭,從豎直樓梯上緩慢爬下,過了幾分鍾,他把笪千潭安頓進馬車,爬上了二樓,再背起蘇暮槿,用相同地方式爬到後院。


    蘇暮槿睜開眼睛,看著蔡申脖子不斷流出豆大的汗珠,心中又氣又樂,五味雜陳。


    這繩子還真是綁得緊,不能讓背著他的蔡申意識到她已經醒來,蘇暮槿小心地發力,終於把頭稍微抬高了些許,看到黃粱躲在二樓外麵的屋簷上。


    “跟上我們。”她說完,黃粱便幾步跳到一樓,溜進馬車底部的空位置裏。


    “唉,年紀大了,”蔡申把蘇暮槿扔到馬車裏,擦了擦汗,感歎道,“這就當最後一次吧。”他想到,自己再這樣貪心下去,遲早會遭報應的,那些賣給那幫神棍的孩童們,現在過得如何呢?他知道他們現在是什麽樣子,隻是不願想。


    肚子裏排山倒海,蔡申差點嘔吐出來。


    “喂,搞定了就快走。”老板在上麵用氣聲唿喊,“快天亮了。”


    “好,好。”蔡申最後用繩子把倆人捆牢在馬車木板上,這樣他們完全不能行動,隨後他從馬廄裏拿出幾堆糧草,扔到他們身上,蘇暮槿感受到糧草的鋒芒即將到臉上,連忙用內功擋住尖刺,糧草在碰到蘇暮槿的身體後發生了不自然地彎曲,當然,蔡申沒能在黑暗中看到這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萬無一失後,他抽出馬車上的一袋絲綢,鋪蓋上去。密封嚴實後,他坐上馬,在晨光熹微的黎明離開黃下第一客棧,向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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