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了,財神,沒吃的。”老板說道。


    “那……”


    笪千潭見蔡申有些為難地看著他們,便道:“沒事,蔡叔,今天沒怎麽動,不餓。是吧?”他低頭拍了拍蘇暮槿的肩膀,詢問她的意見。


    “嗯,我們這就去休息,謝謝蔡叔照顧。”蘇暮槿鞠了個躬,從笪千潭手中拿過鑰匙,搗鼓數秒,打開了房門。


    “餓也沒辦法。”蔡申笑道,“那你們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他又摟起老板那身酥軟骨頭,“讓這家夥給你們做美味。”


    “謝謝。”笪千潭鞠躬,跟隨蘇暮槿走進房間。


    “兄弟,”蔡申的嗓音還在樓梯口飄蕩著,“我之前到的那村,還真是亂,找了好久才吃到酒,那酒,嘖嘖。不過,可以來你這解解饞了。”


    “我這兒的酒多,就算是你,也得喝暈。”


    “哈哈,那今晚得試試了。”


    房門關緊後,那倆人的聲音才幾乎聽不見。


    房間不大,裏麵隻有一張木床,一張椅子和一個矮桌。若是兩個成人,定會覺得擁擠,幸好是兩個不到十歲的孩童。


    “一路上睡了那麽久,現在反而沒有困意。”笪千潭拖過椅子,坐上去,“你呢?你應該不怎麽需要睡覺。”


    “能休息還不好。”蘇暮槿白了他一眼,“你不休息,那就在一旁哨著吧。”


    “別這麽早睡唄,聊聊天。”


    “你想說什麽?”


    “你今年幾歲了,我九歲。”


    “六。”


    “比想象中還要小上一些。”笪千潭看著蘇暮槿,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不是假的,是切實存在過的,“你長得很像我的妹妹。”他忍不住開口說道,麵容端正,少了以往那玩世不恭的樂天派趣味。


    蘇暮槿納悶。難得見笪千潭如此嚴肅,她問道:“你還沉浸在我們兄妹倆的扮演中嗎?”她知道,不是這麽迴事,隻不過想用諧謔一點的話來打破這怪異的氣氛。


    笪千潭搖搖頭,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以前也有個妹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還以為他從小就在羽家大院長大的。蘇暮槿想。


    “大概是我五歲的時候,還是四歲——”


    “慢著,你現在就準備講嗎?”


    “你還真是不解風情,”笪千潭被蘇暮槿突如其來的打斷嗆到,“講故事是什麽時候都可以的,氣氛到了不就說起來了。”


    蘇暮槿歎一口氣。最早明天,她就要和笪千潭分別,她沒興趣聽一個即將同她分別的人講述往事。她不是冷酷,隻是太過熱情,擔心自己聽後會對笪千潭有所留念,就像和黃北師父他們一樣,她不想再體驗離別的痛苦和傷懷了。


    “你還是別說了,討論討論蔡申都比這個來得有趣。”


    蔡申這人有古怪,這是他們之前得出的共同結論,若之後都像今天一樣,那蘇暮槿還要同蔡申兩人待上一段時間,雖說黃粱的存在讓她能稍微踏實一些,不過,她決定趁早把疑慮解決,這樣心裏能舒坦些。


    “行。”笪千潭也不再說什麽,他方才可謂“觸景生情”,看到蘇暮槿就想到往事——還不到三歲,矮矮胖胖,活潑開朗的親妹妹,她為什麽會在那天消失不見?她去哪了?


    笪千潭在妹妹笪千鈺消失後的第二天,背著行囊,獨自離開家中,那年他五歲——他記起來了。他在家排老三,出走前,他和哥哥姐姐商量好,找到妹妹後就迴家。


    所以他沒有迴去,一直到現在。


    笪千鈺的消息,他從沒聽到過,隻記得那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烏雲還沒聚齊,太陽灑下的橙黃光芒摻和進醉於春風的雨珠,被它們帶得四散,黃點穿過挺拔的老槐樹,成了悠悠的青墨,漂漫空中。他的妹妹不知緣由,在家人其樂融融準備晚食的時候,一步一個腳印地踏出房門。沒有任何人來得及發現,她就這樣消失在那個平靜祥和的傍晚。


    他去問了,很多人,全村上下,估計除了三歲小孩沒問,其他的,他都問了個通透。


    最後,一個村口的老大爺告訴了他。那大爺身穿一件黃白的襯衣,邋遢地癱坐在槐樹下,眯起眼睛,很享受雨落在臉上,那種出乎意料的快樂。


    “你看到了我妹妹嗎?”笪千潭上氣不接下氣,急促地問,“她昨日不見了。”


    搖頭。


    “您,”他吸口氣,又吐出,“我是河邊小路上的笪家的,笪千潭。我妹妹,她穿著一襲白衫,長發搭在肩上,她右肩衣服上有一些黃斑,您看到了嗎?”


    “昨日,我看到了一輛馬車,”老人不緊不慢地起身,搖著早就淋濕的竹扇,他閉眼,迴憶,道,“一輛馬車,破破爛爛的,車夫披著個大鬥篷,是個男人,他問我河粟往哪走。”


    “那上麵有她?!”


    “馬車遮著棚子,裏麵裝滿東西,一路顛簸不止。”


    “那馬車什麽模樣。”


    “很普通,隨處可見。”


    笪千潭撓腮,道:“那,車夫呢?那車夫什麽模樣,鬥篷是什麽料做的?”


    “蓑衣,臉被領擋住,隻知是個男人。”


    “他往那邊走了?”笪千潭指著村口的兩條路,其中一條離河粟近。


    “是。”


    “謝謝。”笪千潭深鞠一躬,匆忙跑迴家中。他整天都在詢問,這個老人迴答的最多。


    他迴家,收拾片刻,離開了養育自己五年的土坯房。


    下午,他就沿著離河粟近的那條土路不停往南走。以後的幾多天,他聽到了許多不好的傳聞,和西方外族有關——


    “怎麽,還在想自己妹妹?”蘇暮槿的話把他拉迴現實。


    笪千潭爽朗地笑了一聲,道:“沒事,還是先說說蔡申吧,目前我們知道的兩個蔡申熟悉的地方,都被大火燒了,你是覺得這裏有問題嗎?”


    “這隻是其中一點,”蘇暮槿說,“而且著不算什麽,商旅應當都熟悉這些要道上的小鎮,我還在想觀音村的事情。”


    “哦?”


    “你還記得我們初次進城,我謊稱觀音村的小促村時,他的反應嗎?”


    笪千潭都快把這事忘了,他遲疑說道:“他好像馬上改口前麵是小促村了,我記得是這樣。”


    “對,他前句說的是他和觀音村的酒家很熟,但聽我說那是小促村後,他立馬就說自己講錯了,”蘇暮槿在房間踱步,有條有理的樣子頗像乾州書院的那位老先生張衡匡,“他在撒謊。”


    “那也是你先說的謊啊……”


    “不,不,”蘇暮槿搖頭,她年紀尚小,理清其中的奧妙還需要靜心細想,而有這能力推理的笪千潭卻懶散地放空思想,等待蘇暮槿得出結論,“問題不在於此,他一方麵說和前麵酒家熟絡,另一方麵,聽到我的說法後又改口,說明他根本不熟悉觀音村。”


    “還有!”笪千潭想到了一件事,興奮地拍手,嚇蘇暮槿一跳,一旁蜷縮一團的黃粱的毛發也直立了起來,“我懂你意思了,他說和觀音村酒家熟悉,但剛才他跟這家店老板說話時,卻說廢了好些力氣——”


    “找了好久才吃到酒。”蘇暮槿糾正道。


    “對,他並不是觀音村的常客,”笪千潭心中稱讚蘇暮槿心思縝密,要是自己,恐怕想不到這麽多瑣碎之事,“那他這樣做的目的就很明確,他想要得到我們兩個人的信任。”


    “更準確點,他想讓我們上他那輛馬車,跟他走。”


    “等等,”笪千潭舉起右掌,擋在蘇暮槿臉前,“我們這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雖說蔡叔他模樣是有些不盡如人意,但他若真打算騙我們跟他走,”笪千潭腦子忽然一熱——他想到了妹妹,不過他是就事論事之人,不會把五年前和現在混淆,“那他一路伶仃大醉,難道不害怕自己露出點破綻?”


    “這也是……”蘇暮槿也陷入沉思,一路上的蔡申確實不想是個有陰謀在身的惡人,反倒是個很普通的商客,性格大咧,樂善好施,無論怎樣都是個很美好的人——除了那副兇神惡煞的麵孔讓人有些不敢恭維。


    “可能,他遇到我們之前,就已經有些醉醺醺了吧,商人本就喜歡胡說吹噓,再加上酒。”


    “也是。”蘇暮槿長舒一口氣,無論前麵的推論有多合理,到蔡申是個酒鬼這,都通通成了死路一條,“睡吧,思考過後總覺得很疲憊。”


    “你還是小孩嘛。”


    “你不一樣!”蘇暮槿瞪了一眼笪千潭。大人說她也就罷了,同樣是乳臭未幹的孩童,笪千潭還裝起了成熟,“把燭火滅了,我要睡了,你自便。”


    笪千潭走到蠟燭前,輕輕一吹,房間隻剩下月光了。


    “黃粱,今晚拜托看護一下啦。”蘇暮槿在腦中給黃粱遞話。


    “沒問題,我也休息夠了,是該活動了。”


    夜,蘇暮槿躺在床上,笪千潭很自覺地蜷縮在床的一角。


    客棧一樓的那些酒客隨時間的推移也漸漸散去,最終隻剩客棧小二收拾打掃的聲音。窗外偶爾傳來幾聲鴉鳴,除此,再沒有別的聲音。


    蘇暮槿這晚睡得並不好,她睡前還在思考種種事情,夢時,她見到了從江淮大牢逃出的所有。最終籠罩她視線的,除了火,還是火。


    她驚醒了,眼睛生痛。


    雖然估計隻有兩個時辰的休息,不過大腦通暢許多,蘇暮槿仔細迴想今天發生過的一切——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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